雨水过后,风里饱含着水汽。东风解冻,麦润桑柔,干燥的皮肤总算有了一点沾衣欲湿的杏花味道。雨水三候:一候獭祭鱼,二候鸿雁来,三候草木萌动。泥土里,枝头上,或者看不见的以为仍沉睡的事物,都在啜饮着甘甜的春水,孕育着无数可能。
很多年不爱雨水了。因为雨水之后,尾随而来的便是潮湿、泥泞、阴郁以及疼痛。
雨水之前,我的一个同学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在车轮即将碾过的瞬间,奋力推开了她两岁的儿子。她没来得及给这个世界留下哪怕一句话。我丝毫不关心网络上“最美妈妈”、“最勇敢妈妈”的评价,事实上那些天我无心上网。身后浮云,对我,抑或对她,没有任何意义。不可预料的死亡,怅然逝去的生命,这一切,统统将被雨水冲刷干净。
我的疼痛,在于她活在我的青春里。她陪伴过我的青春,她的离去,是我青春里的一道伤痕。懒于怀旧的我,开始无比怀念同学,怀念逝去的青春。那些岁月,原来是那么深刻地潜藏在记忆里,稍稍拂尘,清晰如昨。我忽然有悟:想做的事情,下一刻就要去完成。
雨水过后,一个生机盎然的春天整装待发。慢慢地,天空会灿若莲花,蝴蝶会飞过花丛,孩子们会拿着小棍儿拨弄草地里的蚁巢。雨天发生的事,会以远离的方式日复一日地落上厚厚的尘埃。
我去看望祖母。祖母固守着老屋,寸步不离。屋后还是鸡鸭猫狗的天堂,它们混乱地生活在一起,一块菜地被糟蹋得不堪入目。祖父挖的小池塘,从没干涸过,只是他栽下的葡萄再也没有在春天发芽。倒是自生的香椿,每年雨水时节都准时抽穗。祖母说,开春了,她还要捉几只小鸡,再养两只猫。八十多岁了,她还谨守着节气安排日子。
大姐在雨水过后也盘算着一件事,她想托家人给儿子提亲。这件事一旦上心了,她就有些急不可待。虽然小雨绵绵,夜里偶尔来一阵雨夹雪,大姐还是清晨一通电话,把她的弟弟赶上了沪宁高速。孩子们说,早呢!大姐说,不早了。这事,永远是打鱼的不急,急坏背篓子的。眼见大姐和大姐夫提着柴鸡和柴鸡蛋,拎着菜园里新鲜的青菜,还有烙好的南瓜饼和冷冻的草鱼、草虾,满面喜色地钻进了车。为此,大姐早几天就烫了头发,还染了颜色,是为显年轻呢。
我去接女儿,下了车,发现天上飘起丝丝小雨。我迅速在两人头顶撑起伞。女儿说,淋点小雨怕什么,有益健康呢。我故意移开伞,她又作委屈状。今年我动辄感冒,怕了。在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我也是不屑打伞的,甚至觉得在雨中漫步是再青春不过的事了——可见我已不再年轻。
女儿漫不经心问:“刚才听见男生叫我景姐了吗?”
我说:“没啊,他比你小吗?”
“他比我大,这个‘姐’非那个‘姐’。”她接着叹气:“这些小弟啊,一天到晚事情多啊,都来找我,烦人……”
我哭笑不得。一只卷毛小狗跑到了我们前面,停下来回头望,顺便抖落身上的雨水。我说:“走快点吧,雨大了,你看小狗都比你走得快!”女儿双手插在口袋里,不急不慢地说:“它有四条腿嘛!”“可是它四条腿加起来也没你一条腿长……”母女大笑,惹得冒雨赶路的小狗又回头望了望,眼里充满了疑惑。
雨水,并不妨碍生活,相反,雨水让生活接了地气儿,能够一如既往,满怀希望——管你欢喜与否,兜兜转转,刹那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