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隧道,出租车便载着久美子来到了观音崎。
久美子小心翼翼地在岩石上走着,忽然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一位身着黑色衣服,身材高大的外国夫人站在远处,金色的秀发在明亮的阳光下仿佛一团火焰。那不是在京都见过的那位法国夫人吗?对方好像也认出了久美子。她一见久美子,就兴奋地挥起手来:“你好啊!小姐。”
“您好,夫人!”久美子回答道,“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太棒了!”
“我是和我丈夫一起来的。”法国夫人说,“我把他介绍给你吧?。”
一位戴着墨镜的老绅士走进了久美子的视野。他的头发几乎都白了,但那张脸分明是日本人的脸,久美子其实早就见过这张脸了。在方丈小屋宽敞的走廊上,他曾与这位夫人一同落座,眺望着庭院中的山石。
当老人走到久美子面前,墨镜之后露出的是温柔的眼神。
夫人好像想起了什么,对丈夫小声说了几句话,便独自走开了。
“去海边看看吧。”老人对久美子说。
久美子不禁心如鹿撞。真是不可思议,她明明是第一次与这位老人说话,却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亲昵。
墨镜后的眼睛凝视着海面。“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凡内德。”凡内德的余光注意到了久美子的神色,他微笑着说道,“不过,见过我的人都觉得我是个日本人。”
“您在日本住过很长时间吗?”
“是的,我在日本上的大学,之前也一直在日本生活。”
久美子沉默着。
“小姐,令堂可好?”
“托您的福,家母很好。”
“是吗……那就好……有你这样的女儿,令堂一定很高兴。”
久美子觉得好奇怪,为什么老人只问母亲,不问父亲呢?照理说这种情况应该问“你父母可好”才对。
“挺好。”
老人温文尔雅地点了点头:“看小姐这个年纪,想必婚事将近了吧?”
久美子露出微笑。初次交谈的人说这些也许太唐突,可是久美子毫不在意。
“令堂就喜上加喜了。”那口气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一样。久美子觉得自己已经慢慢融入了老人的情感中。回过神儿来,她蓦然发现,老人从胸口掏出一块手帕,隔着墨镜擦起了脸,自言自语道:“海浪的飞沫飘到脸上了。”
之后,老人赶忙补充道:“我明天就要离开日本。”
“您要回国吗?”
“是的。”老人微微动了动上半身,“在日本的最后一天能见到小姐,真是幸运啊!”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小姐。”
“什么问题?”
“你觉得我怎么样?”
“我觉得……就像见到了一位很久没见过的亲人,自己最想念的人。”
老人深邃的眼神凝视着久美子的脸庞:“真的吗?你真的这么看待我吗?”
“是的,虽然和初次交谈的人这么说很失礼……”
“哪里,谢谢你。能听到这句话,我真的太高兴了。”老人猛一点头,“小姐,我有个的请求。我想给小姐唱一首我小时候喜欢的歌曲,作为在日本最后的纪念,小姐可肯赏光听一听?”
久美子微微一笑:“您请唱吧……”
老人挺直背脊,面对大海,开始哼唱了起来。也许因为年代久远,大半歌词老人已经忘却,不过,久美子情不自禁地和着老人一起哼了起来。野上显一郎一边低声吟唱着,一边把女儿歌唱的声音和样子铭刻在心田。
两人的合唱声盖过了涛声,飘向海面。一股难以名状的感动涌上久美子的心头,她忽然想起,这正是自己上幼儿园时妈妈教过的那首歌。
(摘自《一个背叛日本的日本人》 松本清张 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