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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冬日进山的路上认识了一位老者。山里人不设防，我们坐在山坡上各自点上一支烟，没几分钟，老人便和我说起了家事。

　　他的儿子和儿媳都到南方打工了，两年才回来一次，家里剩下孙子少刚和孙女兰兰，由两个老人带着。

　　他说，这两年好多了，刚开始那几年，一到农忙，他和老伴儿要下地，刚上学的少刚便把妹妹兰兰带到学校，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玩。有时兰兰睡着了，少刚便把她揽在怀里，自己继续听课、写作业。放学回来进不去屋，少刚便在附近捡柴，让兰兰趴在门前的青石上玩。田里活太多了，70多岁的老人总是摸黑归来。

　　不上学的时候，少刚便跟着大人去地里。重活干不动，但拔草、间苗、下种这样的活，他干得比大人还快。夏天发了山洪，少刚拿起铁锨便飞奔出去，绝不让洪水进家门，每次都被淋得不行。晚上，10岁的他不让老人出门，自己会把老人起夜用的东西一一备好。他和妹妹睡在爷爷奶奶对面的小床上，夜里有了动静，他便应声而起。

　　说这些时，有个小男孩来唤老人回家吃饭，我猜想是少刚。老人应了一声，印证了我的判断。老人说等会儿再走。少刚也不认生，很轻松地坐在大人中间，两手托腮望着远方。

　　老人继续说。每隔一段时间，儿子和儿媳会打电话问家里的情况，少刚却不乐意接电话。我很意外。少刚说不是不想接，是因为接了电话没说上两句，两头的人都哭了，谁也忍不住。越说越想，再想也不能相见，他才索性不接了。“谁不想和爸妈说话啊！”少刚说着，把脸扭向一边。

　　告别时，我感觉好沉重。

　　再次见到少刚，是在市里小学生数学竞赛的考场上。四目相对的当儿，我俩都笑了。考试结束，我带他到最近的公园玩。没有乡下孩子对城市的陌生或好奇，他很沉静地随着我走，不时抬头望向那些枝丫突出的大树。

　　知道他有心事，我宽慰他，说自己小时候也有被姐姐带着上学的经历。少刚却不认同：“那不一样，你的父母是去地里干活了，你有盼头，而且很快就能见到他们。前年奶奶有病，爸爸和妈妈回来伺候，他们也去地里。收工的时候，爸爸牵着我的手在前，妈妈抱着妹妹在后。我边走边唱，还对着小鸟吹口哨。到家后，爸爸洗了手，笑着轻轻地拍我的头。尽管他什么也没说，但我已感到很幸福了。”他说着，目光转向不远处。

　　第二年，千山春归的日子，我终于到了少刚就读的学校。他的老师很高兴，说少刚的作文写得很好，并让我看：“春天又来到了我们这深山，又有小燕子在头顶翻飞了，我家的屋檐下也住了两只。真希望这燕子就是爸妈宿舍或车间房檐下的那两只，那么它们以前一定接受过他们的注视，现在也来迎接我们的欢呼了。若真是这样，它们就能在春天带回爸妈对我们的牵挂，在秋天带走我们对爸妈的思念。课本上说，古代有飞鸽传书，现在这燕子也充当了我们的信使呢！”

　　看着这成熟得让人落泪的文字，我的心揪得很紧很紧。

　　第二天是周六，我和朋友带着少刚和几个孩子去放风筝。朋友儿子的风筝是从城里带来的，很是阔气，而少刚自制的风筝显得十分单薄。不过少刚的技艺真不错，他放开绳线，春风一吹，那粗陋的风筝很快就直上云天，而那笨拙的城里风筝却飘飘悠悠，难展雄风。我告诉少刚，不管是穷风筝还是富风筝，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志向：飞向高空。

　　休息时，少刚静坐着望向远方。我问他是否想到爸妈工作的地方去，他说在电视上看到过那个城市，但总觉得离自己很遥远。当今的文明集中在城市，我猛然感到乡村也如这个遥望的少年，只能在山水间嗷嗷待哺。

　　我问少刚眼下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他不假思索地说想让父母回来，在附近找活干。他还说，如果这山里有了工厂，他和妹妹放学后到山上割草，站在山头就能望到在山下厂院劳作的父母。他们回头的一刹那，也能看见山上两个儿女小小的身影，一家人互相呼喊一下，又开始忙自己的活计……

　　少刚的眼神里充满期待。

　　而我，凝神之下，也隐隐听到了青山深处声声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