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童年的大部分时光,是在县城医院的各个角落里游游逛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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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童年的大部分时光,是在县城医院的各个角落里游游逛逛。
20世纪70年代的医院和迷宫一样,有纵横交错的走廊和阴森昏暗的灯光。而我,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内科、外科、手术室以及开水房。
我还知道,这家医院共有七个出口,其中一个,可以通过新华书店走到现在的政通大街上。
当然,和我一起游逛的还有我的死党——丁山,名字简约得有些过分,但是,和我的表弟丁一比起来,他的名字还是稍显复杂。
我的爸爸是医生,妈妈是护士。
丁山的爸爸是院长。
我俩就像天下大事一样,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总体上说,合久于分。
在一起的绝大多数时间,我们都是在医院的各个角落游游逛逛。
我们认识医院里的每一名医生、护士、工人,还有寄宿在走廊尽头的流浪汉。
那时候,在我们心里没有等级观念。有一次,我打破了丁山的鼻子,我的父母并不惶恐,丁山的父母也并不生气。晚上我去他们家里吃饭,他们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容。
有个护理员阿姨的儿子叫陆军,有时也会加入我们游逛的队伍。
陆军的哥哥叫海军。
我和丁山都觉得,他们的爸爸是不是应该叫司令。
可自从我俩受《小兵张嘎》的启发,堵了陆军家的烟囱后,他就不再与我们为伍了。
我和丁山在医院里游逛,经常会看到我们的父亲戴着帽子、口罩,穿着血迹斑斑的手术服进进出出。对于那些模糊的血肉和凄惨的哭叫声,我们早就习以为常,以至于后来看《电锯惊魂》、《隔山有眼》、《致命弯道》等所谓的好莱坞惊悚大片,都不能引起我丝毫的恐惧。
我们经常偷偷去中药库,在我们眼里,那里更像是水果摊。我们总是和保管员闪转腾挪,偷吃过枸杞、杏仁、山楂丸,还品尝过刚出锅的熟地;路过西药局,也会向阿姨们讨要一些维生素C片、钙片、食母生,放进嘴里嚼得咔咔响。
我的童年经常遭受不公平待遇,那就是生病时没有得到父母应有的重视。他们往往是摸摸我的头,然后丢一下句“多喝点水,没事”,便匆匆走开,去照顾他们认为的真正的患者。不像现在的孩子,有点感冒发烧就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众星捧月下,兴师动众地奔向医院。
这种不公平待遇,也沿袭给了我的儿子,致使他现在还对我和妻子抱怨不已。
其实,孩子的生命力比我们想象的更顽强。
后来,我和丁山上学了。
由于父母都在医院,我们在班里很吃得开。班上很多同学都用废弃的手术刀削铅笔,并一致反映锋利、好用;最顽劣的孩子也经常向我们谄媚,因为他们梦想得到一把用医用胶管制成的弹弓。而且,班里还谣传,说我们打伤人可以不用负担医药费用。
对于这一切,我们很是得意。
我很同情现在的孩子,他们的学习用品和玩具应有尽有,却形单影只地宅在家中,随时随地被家长所掌控,对简单快乐的户外游戏一无所知。我们的童年,一条胡同就是一道分界线,不同班级分属不同社团,成群结队地出去玩泥、打鸟、支爬犁,一天到晚在外面疯跑,好像丢了也不会有人找。我们偶尔也会拳脚相向,但不用担心医药费问题,挨了揍的孩子回家不敢说,因为一旦被家长知道,说不定会被揍得更狠。
放学后,医院仍是我和丁山的领地。
我们写作业的地方经常变换:废弃的救护车里、药局的柜台旁甚至手术室推患者的车上……
记得有一年冬天下午放学后,我们在手术室里写作业,大人忘记了我们的存在,下班之后径自锁门回家了。等饿了我们才发现,偌大的手术室除了我俩已经空无一人。
我们并不惊慌,打开器械柜,拿出平日心仪已久却不允许触摸的各式刀、凿、斧、锯,挥舞了好一阵后才来到窗前,对着窗框比比划划,盘算着如何破窗而出。结果,大窗顶端的一个正方形的小气窗被我发现了,于是,我俩脱下棉衣,艰难地从气窗爬到了院子里,在夜色中一路小跑回家。
现在想想,越窗动作的难度系数应该在3.0以上。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流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不整天泡在医院里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医院里竟然有了连我们都不认识的医生……
后来,丁山随父母一起去了大连。
我彻底告别了在医院里游逛的岁月。
我知道,我的童年一去不复返了……
再后来,医院全部被扒掉,盖起了漂亮的大楼。
再后来,我的老婆竟然成了这家医院的领导。
但是,我每次来到医院,都没有童年时的那分自如。虽然明亮的走廊里有标注清晰的导示牌,但我还是在老婆身后亦步亦趋,生怕一不留神就走错了方向。
而且,医院里全是陌生的面孔!
只有那淡淡的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才让我感到无比亲切和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