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里风平浪静，好像刘局从来没见过我一样。方震也消失了，但我猜这家伙一定隐藏在琉璃厂附近的角落里，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这天一大早，我坐在柜台后翻着账本，盘算着这个月房租该怎么结。这时忽然进来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我认识，是那天参与鉴定汉印的专家，刘局叫他郑教授；小的跟我年纪差不多，戴着一副墨镜，穿着花衬衫，扮相流里流气的。

    郑教授对我点了点头说：“没错，是他。”我一愣，还没说什么，那个小青年便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很不礼貌地问道：“你是许愿？”

    “两位有什么事儿？”

    小青年说：“你小子年纪不大，能耐倒不小，把我老师的面子都驳了，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我听着他的语气流里流气的，不像是夸奖。小青年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轻轻地搁在玻璃柜台上，拿无名指点了点：“我姓药，叫药不然。你这儿不是经营金石玉器吗？哥们儿手里有件东西，你收不收？”

    他这个举动，在古玩行当里叫斗口，卖主不是真的要卖玩意儿，而是要考收宝之人的眼力。这种试探是明目张胆的，可以算一种挑衅，一般只有卖主跟收宝的有深仇大恨，成心要砸人家招牌，才会这么干。

    可我跟他能有什么仇呢？估计是这位老教授被驳了面子，便找自己的学生来砸场子。

    药不然看我面露犹豫，冷笑道：“你要是不敢收，哥们儿可就拿回去喂狗了。”

    我听他的话里全是刺儿，知道今日肯定不能善了，遂伸出手，也用无名指按住那块玉佩，挪到柜台里侧，算是接下他这个斗口。

    药不然见我应了下来，索性双手抄在胸前，站在柜台外盯着我。

    药不然拿来的这块玉佩是童子持莲，有半个巴掌大，我扫了一眼，扔给他：“您自己收着吧！”

    “哟，挺麻利啊！”

    药不然有些愕然。他还以为我会先拿放大镜看，再煮玉出灰，可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扔回来了。他下巴一抬，等着我继续说出门道。

    我客客气气地告诉他：“您这块玉，连新提油都算不上，只能叫狗打醋。”

    提油是古代给玉器沁色的手法，宋代叫老提油，明清叫新提油，近代用来沁色的原料是狗血，狗血稠且黑，所以又叫狗打醋，不值钱。

    “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拿起玉，指着那条鸡血沁线道：“您看，凡是狗打醋的玉件，在沁边必有血疙瘩，细看边缘，像一条草绳上系着几个绳结一样，好认得很。”

    药不然没想到我没费多大力气就认出来了，连声道：“好，好，果然有两下子。”

    药不然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片，扔给我。这片原玉不大，却是货真价实的和田籽玉，摸起来手感温润，绵而不软。

    “这玩意儿不值钱，哥们儿家里藏着一万多块呢，你拿去玩儿吧。”药不然说得轻描淡写，我不知道他是真大方还是假大方，也不客气，直接把玉片揣进口袋里。这东西卖出去，够付两个月房租了。

    药不然见我急不可待地把玉收走，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又把狗打醋扔过来：“这块也给你了，碰上冤大头，也能赚一笔。”

    我照样给他扔了回去：“自从我入了古董这一行，就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绝不造假，也绝不贩假。”

    “行，算你正派！敢不敢跟哥们儿再比一次？”

    我笑道：“我还要做生意呢，不敢和您在这里耗着。让我跟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莫名其妙地赌斗，我可没有兴趣。今天您来斗口，明天他来挑战，我这四悔斋也别做买卖，改成虹口道场算了。”

    药不然在旁边冷笑道：“那哥们儿要是说‘明眼梅花’呢？”

    （摘自《古董局中局》 马伯庸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