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紧爬起来,冲到书堆前捡起佛头一看,发现后颈处被摔出了一条细细的裂缝。我顿时心疼不已,却来不及处理,只得把佛头抄起来夹在胳肢窝下,朝照壁走去。
照壁之下,郑教授和药不然都在。郑教授一拍巴掌:“好,两个人都在一点前回来了。小药,你淘来了什么东西?”
药不然从怀里掏出一个斗笠瓷碗递给郑教授。这碗釉色青灰,碗底的胎足却没施釉,呈出灰白颜色。郑教授扶着眼镜看了半天,抬头对药不然说:“宋代同安窑的?”
“您眼力好,这是宋代同安窑的青釉划花纹斗笠碗。换了别人,会以为是龙泉窑的。”药不然说。
同安窑是福建的窑,虽说不很出名,却一直受日本人追捧,属于价平质高的类型。郑教授思忖片刻,给他估价3500元。
郑教授回头看向我,问我有没有异议。我摇摇头,表示很公道,然后把手里的佛头递了过去让他鉴定。郑教授捧起佛头来细细端详,药不然双手抄在胸前,一脸不屑地看着我。
郑教授看了一回,抬头对我说:“这佛头是晚唐时期的风格,我估的价是1500元到2000元,你有什么问题?”
我笑了笑,说:“郑老师您看这里。”我把那个佛头颠倒过来,轻轻点了一下脖颈处的裂隙。郑教授经我提醒,把头凑近了仔细观察,还从怀里拿出放大镜。看到郑教授认真的神态,药不然表情有些不自然,也不吭声,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佛头,想看出什么端倪。
郑教授看了足有20分钟,然后抬起头来,连连感慨:“小许你说得不错,我刚才真是看走眼了。”然后他对药不然道:“小药,这回是你输了。”
“其实说白了,也没什么特别。”我说,“佛头的鉴别,除了看它的佛像样式和石料质地以外,最关键的是看它的脖颈断口。从断口的形状,能大致推断看出来它佛像的姿态是如何,然后才好判断佛头本身的价值。”
我指了指脖颈断口:“这一尊佛头,断口很平整,只在右侧有条狭长的浅槽,石皮和其他部分颜色有细微差别。说明盗佛之人手段很高,用特质的铁铲从佛像脖颈右侧一铲,一下子就楔入石脖,再轻轻一掀,就把整个佛头凿下来了。
“这个铲槽前浅后深,说明盗佛者是站在佛像右侧从上至下来凿。如果是一般的立佛,盗佛者会在左侧或右侧平进,铲槽应该是直的。如果铲槽前浅后深,略有倾斜,则说明佛像两侧有阻碍之物,盗佛者不得不选择从佛头上方向下凿击。所以这尊佛不是立佛,而是坐佛,而且右臂半抬,挡住了盗佛者的活动空间。在佛教里,如来佛祖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半抬右手,指作兰花,是什么时候?”
“坐坛说法宣讲佛法……”药不然喃喃道。
“不错!在这种造像里,佛祖的嘴唇是半开半合的,以示宣敷演佛法,经传万众之耳。再看我这尊佛头的肥厚嘴唇,上宽下窄,确实是半开之状,与铲槽能够对应得上,证明确实是真的。”
唐代坐佛传世很少,讲经佛祖像更是罕见。我淘到的这尊佛头既然是从讲经坐佛上凿下来的,价格可就与寻常佛头大不相同了。郑教授重新进行了评估,给出的价格是6000元,利润达到4300元。
“小许,你这一招,也是《素鼎录》里教的吗?”郑教授问。
“正是。佛头的真假鉴别,很多时候光看这个铲槽就能判断出来。这在《素鼎录》里,叫做‘验佛尸’,名字听着有点瘆得慌,大概是因为多少跟仵作、法医验尸的手法很相似。”
我从郑教授那里接过佛头,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眼神无意中扫过佛头后面的那一道新裂痕,心里陡然一惊。
不对!有问题!
(摘自《古董局中局》 马伯庸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