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我看不见得，我连忙又去翻看。我的手指再次划过酸枝木的弯曲扶手，感觉上面似乎刻着字。我再仔细一看，原来这扶手上有六条一样长的线段，从上到下依次排列。

    我再去看另外一侧扶手，上面写着两个字：九、三。

    一道灵光从我脑海里闪过，六道杠和九、三，那么这东西只有一种可能。

    《周易》里的乾卦，卦象是双乾层叠，六爻俱为阳，画出来就是六条线段。而九、三，显然指的是乾卦的爻题。九为阳爻，三为位置。作为混古董圈子的人，《周易》是必备的基础常识。我记得这一爻的爻辞是“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意思是说君子应该白天努力，晚上戒惧反省。

    我豁然开朗，直起腰来，对沈云琛道：“这椅子是清末的老酸枝挂珠石靠椅，肯定是真的。”

    沈云琛似笑非笑：“你凭什么说得这么肯定？”

    “因为这把椅子不是用来坐的，这是一把诫子椅。”

    沈云琛微微点头，伸出右手把额前白发撩起，表情不似刚才那般冰冷。看来，我的答案是对的。

    “请坐吧！”老奶奶慈祥地说。

    若不是尊老敬贤是传统美德，我真想骂一句脏话出来。

    诫子椅，顾名思义，指的是用来训诫自己晚辈的椅子。古人认为，观行止而知为人，所以特别讲究立如松、坐如钟。这把椅子上的石靠太硌人，如果身子靠过去，背后会被磨得生疼，坐着的人必须正襟危坐，随时警醒，不敢松懈。这样既能纠正坐姿，又能表达君子之道，所以又名乾椅。这种寓道理于器物之中的手法，是典型的传统文化特点。

    他们本来是成心为难我的，这把诫子椅怕是早就准备好了，要给我一个下马威，暗示我是晚辈，得好好听他们的训诫。

    我不再客气，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去，端起面前酒杯，环顾四周：“暂不论五脉六脉的，几位在座的都是长辈，无论怎样，我这晚辈都该先敬你们一杯。”然后不待他们说话，仰脖一饮而尽。

    “呵呵，你这孩子，气量真小。好，我陪你！”药老爷子拍拍桌子，把酒杯满上，冲我一举杯，也喝光了。刘一鸣和沈云琛也各自举杯，喝了一口。

    “行啦，大家都入席吧！”刘局拍了拍手掌，几位理事身后的人这才纷纷就座，这桌上顿时围坐了八个人，比刚才热闹多了。药不然坐在我的左手边，悄声道：“看见了没有？那几个站在身后的，要么是各门的精英子弟，要么是得意门生，一个个狐假虎威、人模狗样。”

    “你不也是他们中的一个吗？”我问。

    “哼，我有理想、有道德、有思想、有追求，是四有青年，他们可没法比。”

    服务员接连不断地把热菜和凉菜端上来，以江淮菜为主，兼有几道川菜，做得都异常精致。那盘北京特色的烤羊腿搁在正中，反显得有些豪放突兀。我饿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夹了一块鱼肉塞进嘴里。这鱼做得松软酥香，不愧是名厨手笔，要是在饭店点这道菜，恐怕不会便宜。

    沈云琛没动筷子，徐徐对我说道：“小许，我们刚才只说答应你考验通过以后，有资格入座，可没说同意你们许家回归五脉。”

    我放下筷子，从容说道：“晚辈只想多了解了解许家先人的事迹，至于五脉回归什么的，听凭刘局安排就是，我自己并没什么得失之心。”

    沈云琛有些无奈，转向刘局道：“你听见了没有？人家也不是特别情愿呐。”刘局避实就虚地笑道：“大家先见见面，互相熟悉熟悉，都有好处。”

    就在这时，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飘飘忽忽进了院子：“你们吃得好开心啊……”

    （摘自《古董局中局》 马伯庸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