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一捧黑土回家，埋在父母的墓旁。 用衣袖把叔叔的墓碑擦干净。

    10月27日，丹东，大暴雨。雨水打落满街金黄的银杏树叶，一路铺至位于丹东市区北侧的丹东市元宝区抗美援朝烈士陵园。

    陵园内，无数雨滴穿过落叶松凋零的枝叶，声声敲打着大理石地面和花岗岩墓碑，如同眼泪。

    这泪是母亲临终前念着儿子乳名时眼角滚落的泪，这泪是儿子牺牲前南望故土时的滚滚泪泉。

    这一刻，这泪更是60年后亲人“重逢”的喜悦和伤感。

    亲人，我来了，我来接你回家！

    1 家乡的黄土家乡的菊

    27日14时许，李跃卿捧着一束野菊花出现在雨中，他的四哥李汉卿拿着一个小红布包紧随其后，二人向位于陵区一区一排37号、他们的大哥李方荣烈士的墓缓步走去。

    这束菊花是他们从2000余公里外的家乡洛阳带来的，采自宜阳县柳泉镇方沟村已经荒废的老屋前，李方荣在那里出生、长大，直至参军。

    一路上，为了使这束菊花不衰败，兄弟俩拿了一个小桶放在靠车窗的脚边，灌上水，将花插在水桶里。车内空间并不大，兄弟俩每次起身都小心翼翼，生怕碰落哪怕一片花瓣。

    红布包里装着一抔土，也是从老屋的窑洞前挖的。小时候，李方荣或许还用这抔土捏过泥人呢。李汉卿将红布包装到包裹的最里面，生怕弄洒一点点。

    “大哥，我还记得你1951年参军那天，5岁半的我站在你面前抬头看你，看到你挂着泪水的鼻尖，你还记得我不？”一边走，李汉卿一边喃喃细语。

    尽管赴东北前已备足了祭奠用的物品，但兄弟俩还是冒着大雨去买了鲜花和烧鸡。大概只有这样，他们的心里才会更踏实一些。

    徐顺修烈士的二侄子徐银朝和四侄子徐铁朝也买了鲜花和烧鸡，紧随着走向墓地。

    陵园中，阵阵秋雨，如泣如诉。

    徐顺修烈士和李方荣烈士的墓碑无声矗立着，仿佛和园内其他685名抗美援朝烈士一起，静静等着亲人的到来。

    2 “没有错，这就是我们大哥”

    远远看到李方荣烈士的墓碑，李汉卿和李跃卿扔掉了手中的雨伞，奔到墓前。

    然而，看到墓碑上的字时，二人迟疑了。

    花岗岩制成的卧式墓碑上，中部写着“李方荣烈士”五个大字，右侧标明“警七团”（所在部队的番号），右下角则写着“河南省宣河县”几个字。

    大哥分明是宜阳县人啊，怎么变成宣河县的了？在印象中，河南省并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县。墓里的这个人是自己的哥哥吗？李汉卿兄弟俩有些迟疑了。

    “当年，许多烈士牺牲前已是奄奄一息，他们已经很难说清自己的姓名和籍贯，这些多是医护人员通过辨别口型记录下来的。而且，原始碑文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而风化，字迹模糊不清，很难辨别，移墓时只能大概判断碑文的内容。”站在我们身后的丹东市元宝区民政局优抚科科长邵继振看过墓碑后给出了这样的解释。

    我们马上核对民政部门记录的李方荣烈士的信息，其中籍贯一栏写着：洛阳市益阳县柳泉公社于村大队方沟村。登记的部队番号也是“警七团”。这些信息和墓碑的记录基本吻合。

    “我们也记得，大哥的小名叫李富卿，但上学和参军时用的是大名李方荣。没有错，这就是我们大哥！”李汉卿肯定地说。

    3 “哥，你想家了吧……咱们一起回家”

    确认了大哥的墓碑后，李汉卿和李跃卿二人同时蹲下身去。

    “哥，这么多年了兄弟一直没有你的音信，现在终于找到你了，跟俺们回去吧。”面对着迟到了60多年的再次“相见”，李跃卿一边哭一边用颤抖的双手将祭品摆在哥哥的墓碑前。

    听到弟弟的话，李汉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起来。哭声低沉而悲痛，饱含着这个68岁老人积蓄多年的思念。

    这一刻，两位花甲老人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在大哥面前毫无保留，任凭雨水和泪水在脸上流淌……

    点燃了五色纸后，二人用手来回翻动着，即便是火苗蹿到了手上，他们也不觉得疼。父母的临终嘱托李跃卿丝毫也没忘记，他对着哥哥的墓碑说：“你走后，母亲每天以泪洗面，最终因为过度悲伤和积劳成疾去世。父亲临终时也念叨着你的名字。我知道你舍不得这些战友，你的遗骨还留下，灵魂跟着我们回家吧。”

    说完这番话，李跃卿将野菊花放在了墓碑上。李汉卿则将装着家乡土的红布包慢慢打开，绕墓碑一周，把黄土缓缓撒在哥哥的墓碑旁。

    一边撒，他还一边深情地说：“哥，你想家了吧，我们把家乡的土和野菊花给你带来了，你看看吧。看完后，咱们一起回家。”

    说完这些，李汉卿又用双手从紧挨着墓碑的土地上挖出一些黑土，用布包好，小心地揣在怀里，仿佛抱着自己的哥哥一样。

    祭奠结束后，李汉卿和李跃卿二人请求我们给墓碑拍张照片。李汉卿说，回家后，他们准备将这抔土埋在父母的墓旁并给哥哥立个碑。照片将放大后镶上框放在家里，让孩子都来给伯伯磕个头。

    4 “叔，跟俺俩回去吧，走不动俺俩背着你”

    与李方荣烈士的墓碑相隔不远，就是徐顺修烈士的墓。

    “叔，我们是你的侄子，来看你了。”见到叔叔的墓碑后，徐顺修烈士的二侄子徐银朝和四侄子徐铁朝立刻说出自己的身份，生怕叔叔不认识他俩。

    在徐顺修参军时，徐银朝和徐铁朝还没出生。虽然二人从没见过叔叔，但血浓于水的亲情溢于言表。

    除了一些祭奠用的食物外，徐铁朝掏出的祭品中，还有五个黄澄澄的油旋，这是他临行前特意去买的。“我姑姑还记得你生前爱吃油旋，这是家乡最正宗的，你尝尝吧。”徐铁朝哭着说。

    徐银朝也带来了家乡的黄土，将土撒在墓碑的四周后也挖了一些墓碑旁的黑土准备带回家。

    凝视着墓碑，徐铁朝将家里的情况娓娓道来。当讲到奶奶临终前还惦记着生死未卜的叔叔时，他哽咽了，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在家里所有的孩子中，徐铁朝的奶奶生前对他最好，他这次来祭奠叔叔也是为了却奶奶的遗愿。“叔，跟俺俩回去吧，走不动俺俩背着你。”徐银朝和徐铁朝同时跪倒在墓碑前，流着眼泪，庄重地给叔叔磕了三个头。

    看到墓碑上散落着一些杂草，徐铁朝伸出胳膊直接用衣袖将墓碑的表面擦拭干净。接着，他点燃一根烟放在墓碑上，蹲在地上对着墓碑说：“叔，不知道你抽不抽烟，给你点一根吧，咱叔侄俩说说话。”

    在每一位烈士的家属祭奠完毕后，西工区农村信用联社的工作人员都献上花圈和从洛阳带来的杜康酒，告慰洛阳籍烈士的英魂。

    我们准备离开陵园之际，雨逐渐停了，来自鸭绿江边的风吹动山坡上一棵棵高大挺拔的落叶松沙沙作响。烈士亲属们一步一回头地走出陵园，引领着烈士的英灵，回家。

    （感谢西工区农村信用联社对本次活动的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