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说到日本女子木户加奈带来重重疑团，本期介绍她为何要来中国归还玉佛头。

    黄烟烟这一句话顿时让我对她刮目相看。

    鉴定佛头，一定得看它的脖子截断面，这是鉴古常识。木户加奈出示的这些照片，拍摄角度或正或侧或顶部，唯独没有拍截断面。现在从照片上唯一能看出来的是：佛头不用任何支撑就能立在桌子上，说明断面很平整，至于那是后来磨平的还是当初盗割者用了特殊手法，就不得而知了。

    黄烟烟说完以后望了我一眼。面对此质疑，木户加奈只是简单地解释说：“这是我们工作的疏忽。”药不然毫不客气地说：“这里楼下就有国际长途电话与传真机，你联系日本那边，应该不用多长时间吧？”

    木户加奈摇摇头，却一时想不出推托之辞。

    “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做？”黄烟烟追问。

    “很抱歉。”木户加奈暧昧地回答。黄烟烟向外走去，这是无声的施压。

    我意识到，如果放任这种局面下去，对接下来的进展很不利，于是我开口道：“木户小姐，我猜你不是故意没拍，而是你手里只有照片，却无法接近玉佛头。”

    木户加奈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要离开房间的黄烟烟和药不然也都一惊。黄烟烟转向我，眼里充满疑惑。

    我拿起照片解释道：“其实说穿了很简单。你看这些照片，年代有新有旧，最早的是1932年拍的，最新的是去年拍的，跨越了几十年。如果佛头在木户小姐手里，那为什么不直接拍一套最新的清晰照片呢？”

    木户加奈既没否认，也没确认。她垂头思忖再三，终于开口道：“许桑不愧是许一城先生的后代，果然无法瞒过你。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向许桑详细说明一下这次佛头归还的缘起……”

    木户加奈的家族在日本是华族名门，家族里最有名气的人，是日本明治维新三杰之一的木户孝允。木户加奈这一支属于木户的分家，没有涉入政坛。她的祖父木户有三是早稻田大学的考古系教授，专门从事东北亚历史研究，精通汉学，在学界小有名气。

    清末民初之际，中国门户大开。西方开始在中国进行掠夺式的古董搜集，连续爆发了数起古董大案，中国军阀混战，自顾不暇，根本无法追查。日本对中国文化一向有着狂热的爱好，于是有学界大老提出，支那已经没有资格继承中华古老文明，日本有责任挽救这一切。

    于是由文部省出面，黑龙会出资，联合日本学界精英人士成立了一个叫“支那风土会”的组织，专门负责利用中国的混乱政局，获取各种名贵文物运回日本。“支那风土会”还编了一本《支那骨董账》，里面记载了中国许多国宝级文物的样貌、来历、持有人、收藏地点等。许多日本学者打着研究的旗号前往中国，一方面设法搜罗中国的国宝偷运回国，一方面调查情报填补《支那骨董账》里的资料空白。

    在1928年，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考古组成立，担任组长的李济开始组织考古队伍在河南、陕西等地进行田野考古作业。木户有三利用“支那风土会”的资金，很快取得了李济的信任，参与到调查队中来。

    到了1930年，南京国民政府颁布了《古物保存法》。为了摸清当前文物现状，中央古物保管委员会筹备了一个宏大计划，要搞一个全国范围的古迹大排查，李济被任命为执行者。

    李济四处招兵买马，既有国外的专家，也有国内的高手。木户有三作为李济的好友也参与其中，并结识了许一城。木户有三对许一城非常感兴趣，两人走得很近，还按照中国的习俗拜了把子。

    （摘自《古董局中局》 马伯庸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