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介绍了日本女子木户加奈来中国归还玉佛头的原因，本期接着介绍此事的前因后果。

    当年，许一城和木户有三并没有跟随大部队行动，他们被李济委托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他们于1931年7月出发，一直到8月底才再次出现，消失了一个半月时间，却没有提交任何报告，也没留下任何记录。

    李济的这次大排查后来因为时局变动无疾而终，许一城回到北平，木户有三回到日本，发表了一篇文章，宣称在中国寻获武则天明堂玉佛头，并称赞许一城在其中发挥了很大作用。

    于是，国内舆论哗然，无论是李济还是五脉都承受了极大压力。后来，许一城被枪决，五脉因此元气大伤，李济也因此事受到了牵连，一怒之下与日本方面打起官司来。后来抗战爆发，李济护送文物南迁，便无暇顾及此事。

    这尊玉佛头流落日本后，落入“支那风土学会”手中。可木户有三提出一个要求，希望这件文物不公开展示。于是它被收藏在“支那风土学会”专属的博物馆内，只有有限的几人能够看到。木户有三从那时起，身患重病，一直卧床休养。

    抗战胜利后，日本右倾组织包括黑龙会在内都被美军取缔，“支那风土学会”逃过一劫，改名东北亚研究所。李济曾经代表战胜国中国东渡日本调查和收回被掠夺的文物，结果东北亚研究所搪塞说玉佛头已在轰炸中被毁，李济无功而返。

    木户有三在20世纪40年代去世，他最疼爱的孙女木户加奈长大成人，继承祖父衣钵学习考古。她在一次无意的调查中发现了玉佛头的下落，这才知道玉佛头与中国的渊源。出于对中华文化的热爱，她认为祖父当年做错了事，希望能把佛头归还中国，以抵偿她祖父当年的罪过——当然，最后这句是她的说辞。

    我听了这个故事，与黄克武的故事对照来看，许一城的经历差不多可以搞清楚了。可是，这两个故事都缺少最关键的一个环节：在1931年两人消失的一个半月里，木户有三和许一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这段经历至关重要。可是三个当事人里，许一城已经被枪毙，木户有三死了，李济在台湾也没活几年就去世了，唯一的指望是他们会不会留下一些文字记录。

    我问木户加奈：“木户有三当年不是在学报上发表了一篇关于玉佛头的论文吗？请问你手里有论文原文吗？”她转身从里屋取出一个文件袋，里面装的是一份学报剪报的复印件，旁边还附着中文译文。

    我读完以后有些失望。这报告很短，倒更像新闻稿。木户有三有意无意地省略了细节，只是含糊地说“在中国友人许一城的协助下在内地寻获玉佛头”云云，没有有用的信息。全文大部分段落在吹嘘大日本帝国在文化方面的丰功伟绩，跟“文革”大字报很像，全是空话。

    木户有三能得到李济的青睐，学术水平一定不低。他把论文写成这样，似乎是故意隐瞒1931年的经历。

    “这么说来，玉佛头现在在你手里？”黄烟烟问。

    “准确地说，是在我家族中收藏，其处置权则在东北亚研究所手里，我也无权单独决定。我能拿到的，就只有这几张照片而已。”

    药不然怒道：“那你还跟我在这儿废什么话！我告诉你，中国人民的感情被严重伤害了，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木户加奈连忙解释道：“玉佛头我一定会归还贵国的，只是相关的协调工作还在进行，现在距离成功只差一步。只要贵方能够帮我，我有把握说服东北亚研究所的那几个老头子。”

    她说得轻声细语，我们听起来却别有一番味道。图穷匕首现，这个女人果然不像她的外表那么柔弱。

    （摘自《古董局中局》 马伯庸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