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片水域最深、最危险，程安仁都清楚。 被程安仁救过的村民程海燕（左），有时也跟着他到河边巡查。

    清晨，洛河上的雾霭还未散去，程安仁就一瘸一拐地出现了。已是寒冬，静静的洛河边少有人来，可他依然保持着几十年的老习惯，每天都要到村附近的河边转转，因为“看看平静的河水，心里才踏实”。

    程安仁住在偃师市山化镇石家庄村——古老的洛河在洛阳境内的最后一站。这位年轻时跑过船、水性好得出奇的老人，一生都在守护这片水域的安全，数十条坠入河中的生命曾因他舍生忘死的相救而脱离危险。

    1 “最后”的船工

    我们是近日跟随偃师当地作协有关人员，前往石家庄村采集洛河上的船工号子时，发现程安仁的事迹的。

    洛河一路欢歌，在偃师与巩义交界处的石家庄村绕了个大弯。旧时，村口有个热闹的渡口，名叫“巩洛渡”，船只往来不断，村里的男人们大多以跑船为生。

    船工们在撑篙、拉纤时，为了激发身体潜能，喜欢随意喊唱一些曲子。这些带着浓重泥土气息的曲子，就是船工号子。

    程安仁15岁就跟着亲戚上船当船工了。那时候的他还是一脸稚气，身体单薄得常被沉甸甸的纤绳压得直哭。往市区南关码头送一趟煤，顺风都得走一天。程安仁和大人一样，赤裸着上身，光脚踩着河边的乱石，弓着身子低着头，咬着牙往前挪。

    洛河从20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逐渐停航，渡口荒废了，石家庄村的船工只能另谋出路。如今，村里还在世的船工已不多，能哼唱得出当年船工号子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76岁的程安仁就是其中之一。尽管岁月在脸上留下深深的痕迹，但他记性依然较好，船工号子随意便能哼唱出几首。

    “喂—嗬—喂—嗬—哼哟嗨哟—拉起来呀！嗨哟！……”简单的曲调里，充满了老人对旧日时光的留恋，遥远的往事仿佛重回眼前……

    2 15岁，他因救人认了个“干儿子”

    跑船之前，程安仁就已是村里的“小英雄”了。

    程安仁13岁那年的夏天，天特别热，他经常去河里洗澡。一天，他听到不远处传来呼喊声，赶过去一看，是一个大人掉到水里了。落水者使劲儿挣扎，眼看就要完全沉入水中。程安仁想都没想就游了过去。

    因为落水者力气大，程安仁两次想靠近都没成功，甚至差点因落水者缠身而呛住水。第三次，程安仁想了个办法，他死死趴在岸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把腿伸到落水者面前，让落水者抱住他的腿后，再慢慢往岸边拽。在这过程中，程安仁的右腿膝盖被石头刮开了一道一寸来长的口子。将落水者救上岸后，他就流着血回家了。那是他第一次水中救人。

    小孩子救了个大人！这件事在当时轰动了整个乡里。为求证这件事，我们还拜访了当年被救的那位村民。他叫程永成，今年已经90多岁了。回忆起当年程安仁救他的一幕，老人依然很激动：“如果没有程安仁救我一命，可能就没我了。”

    15岁开始跑船后，程安仁变得居无定所。那一年，黄河河南段整修堤坝。石家庄村的船工们就拉着山化当地的石头往开封、新乡送。

    有一次，船刚到目的地新乡原阳，还没停稳，岸上就发生了险情。十几米待修的堤坝突然塌方，一个站在堤坝上的小男孩落入水中。一切来得那么突然，现场的人都在惊呼。只有船上的程安仁一个猛子扎进河中，迅速向落水者游去。将小男孩救上岸后，程安仁已累得气喘吁吁。

    正准备离去，闻讯赶来的男孩父母拽着他的胳膊不肯松手：“你是孩子的救命恩人，就是他的再生父母。我孩子12岁了，你就认他当干儿子吧！”

    程安仁傻眼了，自己才15岁，咋认个12岁的干儿子？由于男孩父母太热情，程安仁只好应承下来。他谢绝了男孩家的任何感谢，又专门去商店扯了几尺布，给男孩做了身衣裳当作“见面礼”。

    3 全国游泳比赛冠军甘愿回乡当农民

    因为在跑船时多次跳水救人，程安仁“孤胆船工”的名声逐渐在船工中传开了。1958年，往开封市兰考县送石头的程安仁，被推荐到开封市体育部门，准备参加当年的“横渡黄河”全国游泳比赛。

    很多人没想到，船工出身的业余选手程安仁，竟然在这次比赛中夺得第一名！

    之后，水性好、游得快的程安仁又被省体育界的专家看中。1959年，在参加了为期3个月的全国航海训练班后，他代表河南省代表队参加了第一届全国运动会。二十出头的程安仁，“改行”成了一名优秀的专业运动员。

    那些年，离开乡土的程安仁心里时常感觉不安。家里的老母亲没人照看怎么办？再有人掉进村前的那条河里怎么办？

    铁了心的程安仁，就这样带着满心的牵挂回乡了。

    他先在离家不远的一个铝厂上班，闲时便在家种地。一次，铝厂一名工程师去厂附近的水库钓鱼时不慎落水。程安仁二话没说，带着几个人就去救。因为水域宽阔，几个人从天亮捞到天黑，也不见落水者的身影。晚上，程安仁回家休息，心里总觉得不自在，饭也吃不下，连夜又去水库捞人。打捞工作结束后，他的腰疼了好几天。朋友劝他不要那么拼命，他却说：“只要我不死，就要一直救下去。”

    这样“苦劝”的场面，在之后的许多年里频频出现。1963年，程安仁和一帮老乡去山西省新绛县的汾河上修船。当时正是汛期，河水汹涌，程安仁又碰到了一个落水者。他正准备脱衣脱鞋下水救人时，几个人拽着他的衣服不让他下去：“你万一有个意外，（我们）回去咋跟你妈交代？”程安仁却说：“如果我救人发生意外，也死得值得！”

    我们在程安仁的家中，找到一叠从新绛县寄来的信，这些都是当地被救者多年来写给他的。“当时在汾河上，我救过7个人。救他们，是为了对得起我的良心。”程安仁说。

    4 救人落下一身伤从不要任何报酬

    如今的程安仁，早已没有了年轻时的矫健，多年的老寒腿让他走路不再利索。他腿上的多处伤口，都是过去救人时留下的，虽已愈合，却时常隐隐作痛。

    我们走访时粗略地统计了一下，村里被程安仁救过的人大约有10个，除了90多岁的程永成，还有六七十岁的老汉、30多岁的小伙。被救的人感念他的救命之恩，见面总是格外热情。程安仁说：“都是点点头、说声好，我坚决不要他们掏一分钱出来感谢。”

    这些被救者中，有个人叫程海燕。程安仁最后一次下河救人，是在自己65岁的时候，救的人正是程海燕。

    故事都类似：那一年，程海燕和另外两个村民结伴下河游泳，3个人误入深水潭时遇险了。闻讯赶来的程安仁跳进水中，一个一个将他们安全救出。最后一个上岸的是程海燕，当把他背出水面时，程安仁已经累得趴在岸边的石头上不能动了。

    现在，程安仁很少下河游泳，但他每天都要到河边来转转，尤其是在夏天，他几乎整天都在村附近的河边来回转悠。“俺村这里的河岸有几块光石头，小孩子们最爱到这一带游泳。即便冬天也怕有人失足落水，我在这里看着，总要安全些。”程安仁笑着说，让他最欣慰的是，最近的10年里，意外几乎不再发生，他也快“无用武之地”了。

    村里有人说“各家的孩子有各家父母管”，怪他爱操闲心，程安仁笑笑不说话。

    他时常给村里几名孤寡老人送饭、拾柴火，有人说他“傻”，他也笑笑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