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庆铁山坪森林公园山顶的民兵训练基地,这个曾经的“打黑基地”,打黑期间令犯罪嫌疑人胆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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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
重庆2009年开始的“打黑”风暴中,对警方“刑讯逼供”的有关指控,使得铁山坪广为人知。其实,它只是重庆24个“打黑基地”中最出名的一个。如今,铁山坪作为“打黑基地”已成过往,但一些亲历者已经留下难以弥合的身心创伤。
“老虎凳”
亲历者介绍,基地里最出名的刑具之一是“老虎凳”。有人坐在“老虎凳”上,几天几夜不让睡觉,挨打时也不能躲闪,只能实实在在挨着,坐得太久了,有人最终尾椎坐烂,屁股上长疮、变烂。
铁山坪出名,主要是因为当年龚刚模和樊奇航指控警方“刑讯逼供”,并引发包括“李庄伪证案”、著名刑辩律师朱明勇顶着巨大风险在北京公开刑讯录像等一系列的舆论风暴。
龚刚模哥哥龚刚华提供的一份材料显示,今年8月27日上午,四川容德律师事务所王万琼律师在重庆监狱监区会议室会见了龚刚模,龚刚模讲述自己的经历,“吊我在窗栏上,弄得我大小便失禁,臭得让我自己收拾。没事就把我们几个吊起来耍,看哪个声音叫得大,反正就是侮辱”。
记者当年亲历的重庆多次审判中,一些律师也多次提到“铁山坪”并质疑它的合法性。
据亲历者和警方人士透露,铁山坪其实只是当年重庆打黑的24个基地之一。这些基地的出现,主要是当时抓的人太多,很多地方人满为患,被迫陆续启用一些新的基地,之后发展成为各个专案组的“外讯基地”。
“这些基地主要选择的是宾馆、夜总会、农家乐、征了还没用的工地等场所。”重庆警察边民(化名)介绍,“比较有名的是铁山坪和榕湖宾馆等。”
铁山坪民兵训练基地原属江北区武装部,后来成为“6·3”专案组“外讯”基地。榕湖宾馆在沙坪坝公园内,曾属于政府的招待所,后来成为“091”专案组“外讯”基地——“091”意指2009年一号大案,即文强案。
边民曾在重庆市公安局打黑组里负责搜集网上言论,对重庆打黑的那段隐秘历史颇为熟悉。
亲历者介绍,这些“打黑基地”里,最出名的刑具之一就是“老虎凳”。
在沙坪坝区做了30多年警察的伍伟坐过“老虎凳”,他最初是以“抢劫、贩卖毒品罪”被抓,最终以“受贿2万元获判最高刑期3年”后出狱。
据伍伟回忆,坐上“老虎凳”后,双脚就被很细的镣铐锁上,双手也被铐住,最终,坐的时间太长,“两条腿肿得像大象腿一样粗,无法走路”。
代号“063”介绍,有人坐在“老虎凳”上,几天几夜不让睡觉,挨打时也不能躲闪,只能实实在在挨着,坐得太久了,有人最终尾椎坐烂,屁股上长疮、变烂。
但亲历者介绍,这还不是让受讯者最胆寒的刑罚。最让人感到生不如死、身体和精神上都遭受极限挑战的,是另一种刑罚:“吊起”。
“外讯”
代号“0885”称,他五上“铁山坪”,最长一次“外讯”时间长达7天7夜,经历“鸭儿浮水”“苏秦背剑”等刑讯后,他从黑社会团伙的头号被告变为第22号被告,关押500多天后出狱。
代号“426”还记得第一次上铁山坪“外讯”的经历。
他说,那天早上8点多钟,他戴着脚镣手铐从看守所出来,外面停满了警车,“大概100多辆”,一辆车上一个嫌犯,被蒙上黑头套,身体两侧被警察夹着,汽车在山上“爬”了30多分钟,到达铁山坪。
“一共去了两回,第一次有四五天”,“426”说他被逼承认自己杀人——2009年6月3日,重庆江北爱丁堡小区门口,一人被枪杀,其中一个叫张孟军的和同伙一起买枪后开车守在门口接应,“426”认识张孟军,警方最初认定他是“开枪的人”。
在铁山坪,“426”被吊起来打,“他们说我杀了人还不老实”。晚上,他还听到隔壁房间里“女娃儿的惨叫,哭喊”。之后,他被送到监狱服刑。
代号“0885”告诉记者,当时在看守所,要被送往铁山坪的程序是警察在监舍外喊“0885,‘外讯’”。“万州一个做园林的人,我认识他,关在隔壁的监舍,喊他‘外讯’时,在监舍里大哭起来”。
“0885”在万州开夜总会很多年,被抓时是2009年9月29日。他记得,被抓之前,重庆当地报纸刊出60名黑社会头目的照片,“照片中,就可以看出樊奇航的脸被打变形了”。
据报道,在樊奇航死刑复核程序进行过程中,朱明勇律师拍摄了会见录像,视频显示,樊奇航称“曾被铐上手铐吊起来脚尖点地,10多天不让睡觉。铐得太久,以至于手铐嵌进肉里,警察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取出来,我不堪折磨,曾两次撞墙自杀,咬下一截舌头自残”。
“0885”说,“没吊过不知道吊起的厉害,最长吊了3个小时”,汗水打湿了脚下的地面,“手脚全都不像是自己的了,解个小手要花20多分钟”。
吊起的方法则多样,两只手同时反扣铁窗上吊起,身体前倾,叫做“鸭儿浮水”。双手在背后交叉吊,叫做“苏秦背剑”。
“063”介绍,自己被吊后,人虚脱出现了幻觉,“屋子里有鸟在飞,人就坐在吧台上”。
“0885”介绍,铁山坪的“外讯”房间设置跟宾馆差不多,进门右侧是洗手间,中间放了张“老虎凳”,再往里分别是两张电脑桌,桌子后面是两张单人床,两床中间是通道,从“老虎凳”下来后拉到窗户边吊起来,“高度可以根据身高调节”。
铁山坪里一共分了3个小组:看守组、抓捕组、审讯组。两张床是看守的两个警察睡觉的地方,分三班倒,6个人轮流看守。“犯人”则只能坐在“老虎凳”上,看守的人不同,待遇也不同,有些人轮流折磨“犯人”,不让睡觉,有些则不理会。审讯期间,看守都要出去。
“一个房间只有一个疑犯”,每间房的警察相互之间都不能过问。在房间的墙上,贴着白纸红字的“讲政治、守纪律、懂规矩、听招呼”,每个字有A3纸那般大小。
对这个标语,警察伍伟出狱后仍然愤愤不平:“懂规矩、听招呼,这哪是公安机关的口号,分明是地地道道的黑社会语言。”
到2009年的11月份,铁山坪刑讯逼供的消息开始在外面流传,房间里则贴上了A3纸大小的“看守所在押人员行为规范”,但基地的警察并未就此收敛。
“0885”说,他在铁山坪外讯多达5次,第一次是7天7夜,之后是三四天,最短的是2天。他也属于“6·3”专案组,只是和龚刚模、樊奇航不是同一个案,警察要他承认自己是黑社会老大,“你不是老大,为什么大家都称呼你是老大?”“0885”答:“我有3个兄弟,我是老大,从小父母就叫我老大啊。”
最终,“0885”从自己案子里的头号被告,变成了第22号被告,后又被判刑,一共关押了500多天。
伤痕
重庆打黑中,一些被抓的警察,遭遇了“战友”们残酷的“外讯”,在内心留下创伤。边民说,一些人放出来后,“世界观被改变了,工作不积极,也不想再当官,说话走路做事还是小心翼翼、噤若寒蝉”。
打黑期间,被“打黑基地”“外讯”的重庆警察也不少,如王立军的秘书忻建威就被关了339个日夜。边民在忻建威出来后去家里找他,“他是从房间里爬着出来的”。
据了解,现在,重庆正按“面对问题、不回避问题,实事求是,按轻重缓急来低调处理”警察内部平反工作。
但平反过后,“感恩的不多”,许多人“心理遭受严重挫伤”,“签字时手发抖,不敢相信是真的,仿若做了一场噩梦”,出来后“世界观被改变了,工作不积极,也不想再当官,说话走路做事还是小心翼翼、噤若寒蝉”。
出现这样的后果,“与遭受同事的刑讯有很大关系”。边民告诉记者,打黑期间,警方还成立过“打黑专业培训班”,主要是去某个基地演示、培训。参与打黑的警察,对待被抓起来的同事,“不能心慈手软”,“违法就立功,遵纪守法就要追责”。
包括“063”等被关押过的人员介绍,打黑基地里的警察,下手往往有恃无恐,“打死了上面有王立军”,几乎成了这些警察的口头禅。
代号“091-5”的“嫌犯”是重庆市公安局禁毒总队的一名警察,他是2009年8月7日晚上被抓的,后来被关押在看守所。在看守所,除了挨饿,他没受什么折磨,同监舍的一名“坐过3天3夜老虎凳”的警察还很羡慕他。
不料,到了10月15号,“厄运降临”,他被带到榕湖宾馆109房间“外讯”。
“一个头罩扣下来,又长又厚、又脏又臭”,“091-5”回忆,进去要坐“老虎凳”,专案组警察提醒:“文强坐了7天就吐了,黄代强、罗力也是7天就吐了。”
“091-5”说,在榕湖宾馆,除了问讯、吃饭、上厕所,黑头套一直戴在头上。他按照吃饭的次数算时间,“吃了21顿了,7天了,是不是要放我哦”。
但第8天,折磨开始了,警察进来抱怨,“让你吃好,却整得我们天天遭骂,现在开始,慢慢收拾你”。
“091-5”开始每天只能吃一小碗方便面,值班警察开始轮流折磨他。他被关到10月29日晚上8点才回看守所,尾椎坐裂了,腿肿了,脚上的拖鞋都拿不下来,两个室友按摩一个多月才消肿。
2009年11月8日,“091-5”再次听到“外讯”消息,“脑袋嗡的一声要爆了,糟了,这下肯定要被整死”。到了房间,专案组称“立军局长和郭常务(郭维国)对你的案子相当冒火,要你多少认点罪,你认5000元,你受贿或行贿都可以嘛”。
这次“外讯”持续两天。他未按要求检举,也没认罪,被放回看守所,“回到看守所,要是边上没人,我绝对跳起来,高兴啊”。
“091-5”说,他“幸亏”有一个“尾巴”:他家里留有他10年前当派出所所长时带队去打靶留下的95发子弹。后来起诉时说是101发(超过100发子弹属于情节严重)。
2009年12月18日,“091-5”的案子开庭,罪名是非法持有弹药罪,之后被判刑3年。
“091-5”出来后,给“外讯”期间偷偷给过自己八宝粥喝的民警打电话想表示感谢,不料,对方颇为紧张:“我可没整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