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想到自己会和“老”字沾上边,那天飞步上楼,到三楼的拐角处,有一对母子在前,他们主动给我让路,母亲对儿子说:“凯凯,让爷爷先上。”
我猛然一惊,我这个四十多岁的爷爷啊,看起来面相已是相当沧桑了。这个七八岁的小家伙忽闪着大眼睛看着我,在他眼中,我真的是一个老者了吗?
男人绝不像女人对年龄那么敏感,更不会对别人怎样称呼自己而耿耿于怀,但这件事让我想到:自己真的要被时光的大手拖入老境了吗?
我忽然发现,自己这两年有了深深的怀旧情结。
我时常会望着家里那些古旧的物什出神。最古老的应该是门前那棵柿子树,已经中空了不知多少年,树洞里长出的树也很苍老了,树干已经脆得无法承载人的重量,枝头年年结出的不多却红艳欲滴的柿子都成了老鸹的佳肴。那根扁担,是解放军攻打洛阳时爷爷从老城带回来的,它应该闻过战火的气息,只是现在一直靠在阴暗的墙角,久不使用了。那辆架子车是四十年前父亲从农业学大寨修水库的工地上买回来的,车架已经换了好几次,车身仍然完好。如今,当拖拉机、三轮车运庄稼不方便时,它还会当一下替补……即便在城里,在牡丹广场转悠,看着那些枝叶婆娑的大树和四季常开的花儿,我也会想,当初呵护它们的人现在是否安好?十多年前的早上,手捧英语书在树下静读的少年,是不是已经胡子拉碴?
不知这些是否为渐老的证明。凡事开始向后看,很少前瞻了,和大家交流,都说这是人到中年的普遍现象。不管成功与否,即便有千首诗也不敢轻万户侯了,聊发少年狂的更没几个人。这些年的同学聚会就是如此,追忆着似水的年华,感叹着现实的无奈。
就在前不久,三十年来未曾联系的发小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我的电话,联系了几个人,决定回当年就读的小学看看。
我们的车停在校门口。学校还在,红砖院墙出现了好几个豁口。两排瓦房在灰暗的天空下静立着。新学校建成,学生搬走也才十几年,老校舍已经衰败破旧得不成样子。院里长满蒿草和灌木,有成群的麻雀忽落忽飞。走廊的墙上有一个燕窝,如今早已燕去窝空。院里现在住着一个严重耳背的老者,按辈分我该叫他表哥。他只占了一间老师的办公室,在里面烧火做饭,屋里的墙被熏得很黑。教室的门都用铁丝拧死了,我们只能隔着门缝往里看。房顶的泥块脱落许多,能看见天空。墙上的石头缝用演草纸堵着,能依稀看到周边有涂鸦的痕迹。教室后墙上用彩纸拼成的“学习园地”四个字还在,已经蒙上厚厚的灰尘。教室里面没有一张桌子了,但我还能说出当年哪个位置对应的是哪个同学……
走出校门,忽然听到书声。循声过去,在不远的一间平房内,有个中年妇女在教一群学前班的孩子。孩子们摇头晃脑,正读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见我们进去,孩子们静了下来。看到他们趴着写字用的厚厚长长的木板,我吃了一惊:这不是当年我们用过的东西吗?
大家不信。我一块块地查看,想找到证据,末了发现,在一块板子的右下角,用小刀赫然刻有“杜建民”三个字。他比我们大十几岁,大家都认识,现在在宁夏……
我们又到不远的土坡上看望当年的启蒙老师程远荣。他在村里教书四十多年,一些人家祖孙三代都是他的学生。他去世已经五六年了,如今独卧寒山,只有庄稼和山草相伴。立在坟前,我们看到衰草间有一圈红白的花儿,围在那尖尖的坟顶上……
归途,我们都默然,好久才又提起那怀旧的话题。大家说不是要怀旧,是因为当你触目当下,便会想起先前,你只能凭想象去勾描曾经的光阴,而自己也在春秋易手中霜染双鬓。成熟的代价是失却童真,成长的结果是缓缓老去,过往和当今自然而然地溶进岁月的苍茫。
是的,在怀旧中老去,又有谁到最后不成为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