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已没有能力再回到那个小村庄了，可是村庄仍活在他的担忧里。

    不知何时何因，曾经人丁兴旺的家乡一下子变得无比苍老、孤寂，毫无生机……

    去年过年，我请老父亲下山，来城里过年，他却和村里几个老光棍儿凑到一起，打着小牌，骂着日历，淌着老泪……

    父亲说，这个人丁兴旺的古老村庄啊，咋就只剩下我们几个老光棍儿了呢？你们年轻人都远走高飞，离开生养你们的村庄，地不种了，家不要了，你们挖空心思离开这块生养你们的土地，让这个老村房倒屋塌无人问，满村黄墙没人烟……

    去年，过了大年初一，我就赶紧携一家人赶回老家看父亲。在门前，我首先看到的是父亲手书的对联：

    人去村老无人问，

    堂上无燕寂寞年。

    我的心猛地下沉，禁不住落泪。

    进屋后，我看到老村里的两位老人在陪我父亲打牌。老村过年没有了人欢马叫，没有了爆竹声四起的热闹，更没有了曾经连台热唱的乡戏。

    三位老人想打牌，可是三缺一，一个曾经人口过百的老村，咋就连打牌都凑不够人手呢？他们就那样坐在牌桌前，一阵叹息后，只好让父亲身边的小狗来凑数。

    小狗很听话，父亲命令它蹲到板凳上不许乱动，它就赶紧蹲到那个空位上不敢离开。仨老人把牌码到小狗跟前，该小狗出牌的时候，他们就替它翻一张牌。如果小狗赢了，他们就会抢着去抱小狗。仨老人打牌只为消磨时间，不赢钱，不罚站，只是贴纸条。我进门的时候，见父亲旁边的那位老人鼻梁上已贴满了纸条。他们见我进门，就将纸条弄得乱飞……

    那一天，我放下行李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替换小狗，陪三位老人打牌。那天我输得很惨，脸上贴满了纸条，甚至遮盖了泪汪汪的双眼，三位老人方才露出了笑颜。

    那一天的情境，我至今想起来心中还会颤抖，我知道自己好像在请罪。那一天，老父亲和两位老人在我家吃完团圆饺子后，就被我的儿女缠上了。这是妻子的计策，她让孩子们缠着父亲下山。

    父亲那天在无奈中下山了，并且劝说两位老伙伴也下山了。他们临走时，不断地回头看看老村。一路上，他们没有说话，只是一声声叹息，一次次抹泪……

    来到城里，父亲仍然不忘村庄。有一天，他突然让我查查资料，看村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还说，人都搬到城里住，村庄是不是要在你们这一辈彻底消亡？人都去城里挣钱，没人种粮，钱到时候真的能顶饥吗？

    今年过年，家乡老村里还会有人吗？一年之内那两位老人都驾鹤西去了。没到年关，父亲就开始念叨：这牌还咋打啊！

    父亲已没有能力再回到那个小村庄了，可是村庄仍活在他的担忧里。

    今年，我决定回老家过年，一家五口，四人打牌，一人做饭，让父亲的村庄在最后的希望里活起来。父亲知道后格外高兴，还早早地拟好一副对联：

    固守祖宗一砵土，

    老树村鸦一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