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日子一跌进腊月,人们就开始忙年了。靠墙根儿晒暖的爷儿们没影了,村口老槐树下扎堆唠嗑的妇女也不见了。街上偶尔走过的身影步履匆匆,赶集的人摩肩接踵。集市上鞭炮、年画那透着乡土气息的中国红尤为惹眼,吃的、穿的、用的琳琅满目,加上说书的、唱戏的,日子如烧滚的水一般沸腾了。
乡村的冬夜与白天的喧嚣恰恰相反,很黑、很静,偶尔有鞭炮声响起,一定是哪个性急的孩子从家里偷出为过年准备的鞭炮,先过过瘾。这个时候,即便平时极节俭的人家,一盏灯火也要亮到深夜。母亲白天忙里忙外,只有晚上才能坐在油灯下做针线活儿。
祭灶正式拉开了年的序幕。祭灶是母亲一人的事,但扫房子我们兄妹几个就齐上阵了。我家是土坯房,屋顶上木梁顶棚最易藏污纳垢。我们把屋里的面盆、菜盆、盐罐通通挪出去,大姐用毛巾裹住了头,拿长竹竿绑着抹布扫上面。我们几个在低处擦的擦,抹的抹,盆盆罐罐都焕然一新。擦洗洒扫不仅为了卫生,也为“扫去一年的晦气”。
我最乐意做的事是给屋墙糊报纸。经了岁月风尘的侵染,墙上报纸已经发黄变旧,每年总要揭下重糊一层。买回的报纸,我要事先拣出喜爱的文章剪下收藏起来,然后把余下的大致浏览一番,挑喜欢的一面留着朝外贴。母亲早已打好糨糊,哥哥站在临时搭起的简易脚手架上糊。手里的报纸已糊好了,哥喊一声:“再来一张——”不见动静,原来,我和姐姐各自手拿一张报纸正看得入迷呢。
在各种年俗活动中,贴门神、贴对子是顶重要的一项。门神一般是秦琼和尉迟恭,而对子是由家人从集上买回红纸,用小刀裁好,我照着《对联集锦》书写的。由于我的大字写得拙劣,我就只写贴在院中的对子,大门上贴的则是买来的成品。
我们端着盆,拿着软刷,用早饭后特意留的稠面汤当糨糊。父亲站在高凳上贴好了上联,手举下联在比画位置,我指挥着。屋门、墙壁、门楣都贴上了大大小小的“福”字,古朴稚拙的年画、红底黑字的对联给家里平添了许多喜庆气氛。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天。”除夕之夜,一家人吃罢年夜饭,点着油灯,围着火炉,吃着过年才舍得买的瓜子、花生、苹果和糖,开开心心守岁熬年。
剪窗花、贴福字、燃爆竹、团圆饭、压岁钱这些节日符号,装点着节日的喜庆,琐碎温暖的仪式里传递着脉脉温情。忙碌中,年味就出来了,日子便有滋有味了。抬眼火红春联,低头一地落红,满世界的红红火火,把行走在新年里的人都暖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