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鹰图 巨石图

    郭铁林是画坛名士，一生爱画鹰和石，每画必题诗，人称“诗书画印”四绝。他性格耿介，不媚权贵，中年时便给自己立下“三不写三不画”的规矩，日军攻陷洛阳后更是闭门谢客，“宁愿饿死，绝不事敌”，保持着文人的风骨。

    晚年的郭铁林家徒四壁，过着以画换酒、每饮辄醉的落魄生活，“醉作画益工”，后在贫病交加中死去，由洛阳故旧集资将其安葬。

    振翼云霄路几程

    白河书斋主人晁会元先生对郭铁林十分推崇。他费数年之功，收藏了郭铁林的早、中、晚期作品，并通过这些画作及上面所题的诗句，厘清了这位画坛名士的人生脉络。

    “青年时期的郭铁林志向远大，喜欢画鹰，中年时爱针砭时弊，晚年则多画石头。”晁先生认为，郭铁林一生不入流俗，晚年虽穷困潦倒，不得不以画换酒，且每饮辄醉，却始终保持着文人的风骨，这一点儿难能可贵。

    郭铁林是洛阳老城人，出生于清同治十三年，即公元1874年。他名树声，号铁林，祖籍孟津平乐，系出名门。自幼接受儒家教育的郭铁林，很快成长为一名少年才俊。清光绪年间，河南省城开封创办了一所学校——河南优级师范，由各地选拔优秀人才前去就读，郭铁林就在洛阳地区保送的前五名当中。

    在这座清末河南的最高学府，郭铁林学的是美术专业。他除了系统地学习传统绘画理论、中国美术史及历代名家绘画技法等，绘画也十分勤奋，曾临摹清末画家吴友如的《古今人物百图》（即《十九世纪中国风情画》）。

    “郭铁林擅长国画，无论是花鸟、人物还是山石，都独树一帜，不事雕琢。他每画必题诗，书法、篆刻也不错，因此人称‘诗书画印’四绝。”晁先生说，他收藏有一幅中堂松鹰图，为郭铁林的早期作品，上面钤印为“洛阳旧家”（白）、“树声手榻”（朱）、“铁林画记”（朱），题诗曰：“振翼云霄路几程，风和日暖羽毛轻。平生解得山林趣，阅尽兴亡总不情。”可见青年时的郭铁林志向远大。

    有意思的是，晁先生还收藏了另一幅松鹰图，明明为郭铁林的真迹，落款却是林东郊。这是怎么回事？晁先生认为，这是有人得到了郭铁林还没题款的松鹰图，认为林东郊是翰林，名气更大，便假冒林东郊的画，“其实郭铁林的松鹰图在当时已很有影响，只怪卖家不识货”。

    风骨铮铮远流俗

    毕业后，郭铁林回到洛阳，一直从事教育工作。他先是在洛阳县立一小任教，后又在明德中学、河洛中学教图画和动植物学等，并与林东郊、高福唐、李振九等河洛书画名家交情深厚。当时很多美术学校的教师甚至校长，都是他的学生。

    晁先生手头有一本《河南美术史》，其中对郭铁林评价很高，称他的作品“严谨而新颖，浑厚而古朴，风骨铮铮，大气磅礴，不落俗套”。而该书之所以写郭铁林，应该与1934年河南举办的那次书画展有关。

    当时郭铁林以一幅《相士图》参赛，在全省书画界引起了轰动。他在这幅画的题款中写道：“偶拾古印谱，谱印文曰‘善目不为两况’，落落六字意味深刻，诚文士所应报之态度也。”在晁先生看来，在郭铁林的画作中，这一幅并不出众，但胜在寓意深刻，“点出文人要如相士那样‘善观气色’，即善于观察生活”。

    后来，郭铁林的名气越来越大，人们争相收藏他的作品。然而，性格耿介的他却不入流俗，不媚权贵，一直保持着名士风骨。

    中年时，郭铁林就给自己立下了“三不写三不画”的规矩：官宦之家不写不画，豪绅富商不写不画，红白大事不写不画。这也就是说，他断了自己以画赚钱的路子。相传洛阳十区专员王次甫曾请他作画，他却把对方送来的纸当成了厕纸。

    在明德中学任教时，郭铁林除了教图画，也教书法和篆刻。这是20世纪30年代的洛阳名校，民国元老张继为学校礼堂题有“大礼堂”三个字。按说张继也是当时的书法大家，时人都说他的字好，只有郭铁林把他作为反面教材，一上课就给学生讲：“我看了张继的字，就想痛哭一场。这是亡国字体，丢尽了中国的人！”试想，这话是随便说的吗？可他就是什么都不怕！

    识得长眠滋味好

    到了晚年，郭铁林清贫自守，画得最多的是石头。石头质硬，跟他的性格一样。

    1944年洛阳沦陷，日本人听说了郭铁林的大名，想请他出山，他拒绝了，从此闭门谢客，连书也不教了，生活变得更加艰难。有人劝他随波逐流，他说：“吾闻渴不饮盗泉之水，饥不食嗟来之食，吾谓不食嗟来之食以至于斯也，宁愿饿死，绝不事敌。”

    此时的郭铁林已到古稀之年，生活无着，仿佛被孤零零地遗弃在这人世间。他只好靠卖画维生，得钱辄饮，每饮必醉，醉后就骂人，有时也画画儿，“醉作画益工”。阅尽人间百态的他曾写一副对联讥讽这个世道，上联“富居深山，三眼铳打不断扯淡亲戚”，下联“贫住大街，五爪鹰抓不来知心朋友”。知心朋友难觅，还好他可以画石，让石头与自己为伴。

    晁会元先生收藏有郭铁林巨石图一幅，上面题诗为：“南山有此物，此物总不老。多路人宜戒，长寿国此宝。不感炎凉态，深处林泉好。尘埃偶蒙身，常借风雨扫。旱潦自凭天，不怒亦不恼。依然立中流，能挽狂澜倒。植之芸窗前，窗前生碧草。去已有米癫，应叹逢未早。”还有一幅，是郭铁林醉中所画的卧虎石图，题诗为：“有石形似虎，卧我萧高门。日得一杯酒，深怀故主恩。他日皆隐去，同住杏花村。”画家的心情，似乎因消沉而变得平和了。

    除此之外，我还见到了郭铁林晚期所作的一幅《双蟹酒瓮图》，上题“两只蟹一瓮酒，携至东篱宴良友，醉里乾坤少人去，全当今日九月九”，仍似醉中强言欢。1946年（一说1945年日军投降前一天），这位画坛名士凄凉地病死于草堂，临终作画题诗曰：“灵台不受俗情牵，脱却皮囊便是仙。识得长眠滋味好，春风秋雨自年年。”最后，高福唐、李振九等洛阳书画界故人集资将其安葬。

    郭铁林为自己题过八个字：“狂荡不羁，风雅绝伦。”我觉得，总结他的一生，没有比这八个字更到位的了。

    （本版图片由晁会元先生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