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故园的日子,常常梦见儿时院落里的水井。
故园,一座温润的小城,那一口口写满沧桑的古井散落在黑瓦青砖的院落之间,宛如古城的眼睛。
院子附近有一株老槐树,老槐树下有一眼井,井上架着辘轳,那弯曲的杉木把已经油光发亮,轮上垂着一条粗大的井绳,吊着井里那个圆底的小水桶。井边有一个大石槽,边沿早已磨光。
在方块字里,井是一个美丽的象形符号,勾勒出一泓清澈的意象。我们对它的牵挂和系念,是农业社会里素朴而恒久的感情。翻开泛黄的历史扉页,从人类社会最初的井田制到庭院经济以及如今的村落文化,莫不受益于井水的滋润。彼时,人们把迫不得已到外地谋生,叫作“离乡背井”。在游子心中,一口故园的井,便是故园的全部;一瓢故园的井水,浓缩了别离前的所有悲欢。
井自古以来同人类的生活密切关联。没有水,人类就无法定居,一个村庄、一个城市也就无从萌芽、繁盛。在宏观记事里,井承载着一个民族的历史;在微观情愫中,井也荡漾着个人的情愫。
在我的记忆里,至今还保存着和母亲一同去挑水的影像。一根磨得溜光的扁担,木桶在扁担的两头晃荡,桶里倒映着清幽的天空和童年的镜像。母亲打水的时候我常常会趴在井口,对着井壁张望,听打水过后,井沿滴水的回响,畅想着五光十色的梦。
如今,那口井已然不见踪影,据说已填石封存。而它,仍在我生满青苔的记忆中斑驳着。过去,一到夏天,许多人家就会将需要保存的食物,用竹篮装了,放入井中,这种因地制宜的土法保鲜,既节能又环保,也算是低碳的生活方式。到了冬天,尤其是雪天,井口经常升腾起白雾般的热气,营造出奇幻的景象和温馨的暖意。一年四季,最常见的便是三三两两的妇女围坐在井台边,一边干着手中的活儿,一边眉飞色舞地笑闹着,闲扯些东家长李家短,也算是一种井台文化。
如今,在一些乡村,那尚存的老井,像一位慈祥的长者,默默地发挥着功用。只是,已经通到各家各户的自来水,渐渐湮没了民间的井台文化,那种抛绳、甩桶、打水的欢乐场景,更渐渐消失在城市化进程的脚步里。现在,那些在城里长大的孩子,甚至不知道井为何物,唯有那些喝过井水的人,才会在啜饮中想到那些曾经的美好。
没有井的日子,离乡的游子,是否还能在异乡拼凑出一支故园的俚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