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映秀镇卫生院工地上,医生遇到了一些十分焦急的伤病员的家属。这些伤病员的伤情不算十分严重,因此只能享受口服药的待遇。但是,大家对输液已经到了迷信的程度,那些家属围着医生恳求,希望给自己的亲人输液。
卫生院拥有的物资不多,院长崔彬向抢险救灾指挥部申请一些矿泉水,但这些水在路上就被人抢走了。失血的病人对寒冷非常敏感,卫生院点起了火,但马上就被巡视到此的蒋青林和蒲弘制止了。对不明“地气”的恐慌被日渐放大,初三(1)班的宋洁记得有人喊:“把手机都关了。”有人点起蜡烛也会挨骂。
在渔子溪的中学营地里,不少伤员都没有熬过这个残酷而又漫长的夜晚。营地里只有一名校医,对伤病员几乎做不了任何有效的处理。女生们参与到照顾伤员中来,但能做的事情十分有限。马瑶便脱下外套盖在伤病员身上,姐姐马馨则陪着伤病员说话。不过,这里还有两名非正式医生:牙科诊所的李云兵和药房的宋明易。
李云兵看到有些学生的伤口血流不止,却苦于没有任何药品和器械,好在祖传的中医疗伤技术让他想起了一个止血镇痛的药方:用大黄、细辛、冰片、头发灰等搅拌均匀涂抹伤口。别的他不指望,但头发可以找到。他说出了这个想法后,有30多名女生主动站出来,她们剪掉长发,将这些头发烧成灰来止血。这一招很奏效,他受伤的女儿在几天后送出灾区时,伤口一直未感染。
当晚,两名内出血的学生没能被抢救过来,李云兵和几个同学悄悄地将他们抬到外面。惊慌是更严重的“传染病”,他得隔离病源。
宋明易“接管”的初三(3)班当晚没有伤员,但他这一晚过得并不轻松——他有药,还懂包扎,他在各个棚子间来回走动,雨水使地面变成了泥浆,他的鞋子沾了厚厚的泥,每走一步都颇费力气。他不用像李云兵那样土法制药,而是用过氧化氢擦伤口,再撒上消炎粉,用绷带包扎好。但他也必须面对药品短缺的问题:绷带用完了,穿白色内衣的人,都将衣服脱下来撕成条当绷带用;消炎粉用完了,就用青霉素粉代替;他还有芬必得,遇到痛苦呻吟的人就给几片。
后来,他被带到一个什么伤都没有的女生面前,这个女生不停地颤抖,宋明易给她讲解了地震是怎么回事——这是他在像这个女生这么大的时候学到的知识。有些紧张的学生无法小便,他就帮他们解除心理压力,最后他连掐人中的法子都使出来了。
福堂坝的棚子里也有七八个重伤员。女工小毕被倒塌的房屋压成内伤,大家用木板将她垫起来以防湿水,然后为她盖好棉被,围着她轻声说话。小毕吃不下东西,想呕吐又吐不出来;想小便又顾忌周围的男人,最后还是女同事帮她脱下裤子解决了问题。她体内出血越来越厉害,总说腰疼,同事起初抱着她,后来让她躺下节省体力,她慢慢地睡着了。过了一会儿,棚子里的人去摸了她一下,还有体温;再过一会儿去试鼻息,她已没有呼吸了。雨很大,没人忍心再让她淋雨,就把她和另外一具尸体搁在棚子里。
尸体的旁边躺着素琼,她全身多处受伤,但没有昏迷。她回忆说:“我知道身旁有两个死人,但我一点儿也不害怕。”晓梅跪在她身边,为了防止妈妈的伤口沾到水,她一直不停地用手在沙砾地上刨挖排水沟,手指冒出的血和雨水混在一起流走了。这是一项艰巨的工作,而她还是很专心致志。棚子里有她父亲的一位老同事,他失去了子女,自己也受了伤,他对这个世界已没什么留恋的了。他喃喃自语,想走出棚子,有人拦住了他,但他不时要冲向河边。晓梅流着泪不断乞求他:“周叔叔不要走!”这个60多岁的老头有气无力地说:“不要拦着我。”
大雨中余震不断,地面不停地抖动,周边山体不断垮塌,密集地发出哗哗的响声。漫长的黑夜从来没有如此让人憎恶。 (摘自《汶川地震168小时》 张良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