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过后,平日清冷的长春路上忽然开出了一片花海。
几百株合欢花骤然盛开,一树树,一簇簇,宛如卷着漫天温情而来的粉色流云,浩浩荡荡,又如裹着繁华夏韵匆匆集聚于此的小火把,闪闪烁烁。成千上万朵粉花翩然摇曳,似乎要带着夏天的气息奔向高远的天空。
老家院子的东南角,也长着一棵合欢树,是母亲在生下我的那年夏天种下的,正对着厨房。那时每到夏天,同住在一个大院的小伙伴们就挤在一起,绕着开满了花朵的合欢树追逐、嬉戏、打闹。每当此时,正在厨房准备晚餐的母亲总会一手抄着菜铲,一手扶在锅耳朵上,探出上半身,用力地喊:“别跑那么快,当心有危险哪……”当时,玩疯了的我们哪里有心思听,还是一个劲儿打打闹闹,跑得不亦乐乎。
我满脸的汗珠,粗粗地喘气,让消瘦的母亲格外心疼:做饭期间,她甚至从厨房跑出来好几次叮嘱我,一向爱干净的她更是用自己的袖子为跑得不知东南西北的脏兮兮的我擦汗。可那时,我只顾疯跑着高兴了,几乎没有体味过她的疼爱和不易。
时光打马而过,而今,每每看到合欢花,我脑海里都是母亲担忧的声音:“别跑那么快,当心有危险哪……”可是,母亲再没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只活到45岁,我便再也没能享受到这样的温馨时光。
那年也是夏天,合欢花开得正茂盛,一场雨来后,凋零一地的合欢花铺成了一张红毯。母亲隔着主屋的玻璃门看见那一地粉面,便非要父亲背她出去走走。尽管疼惜母亲的身体,父亲还是背着母亲出了门。她坐在刚刚洒满阳光的石凳上,清瘦清瘦的,不施粉黛的面容,素净清雅的长袖,慢慢地,似乎与满院的合欢花融为了一体。
很久,母亲都没有一点儿动静。父亲催促她:“回屋里吧,这风不是很柔和,况且,这合欢花也叫苦情花,因为它清冷不能如人愿,看这,岂不是徒增伤感?”
那一刻,母亲潸然泪下。她走向那一片红毯,蹲下身捡起一朵枯萎的合欢花,放在自己的手心。其实,她喜欢这花,就像喜欢父亲喜欢我一样,喜欢的是它们自然逸出的气质,是它们安静清雅的性格,是花丝于寂静之下簇簇相拥凑成花朵的温情,是它们的叶子在夕阳沉下的时候自然聚拢在一起的相互依偎。
她怎能不知道这是苦情花?只是,她更倾心合欢的叶子如两个人一般,在傍晚自然靠拢获取温暖的美好。就像她和父亲,和我,一直爱着、喜欢着对方一样,虽然偶尔有争吵,却也是极温暖的。
如此,苦情花也温暖得天下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