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你做什么?”他问。
“到图书馆去研究你给我改的proposal。改了那么多,好多地方我都不明白。”
“什么地方不明白?”他说,“趁我在这儿,我说给你,不是更好吗?”
“那你陪我去图书馆,好不好?”我去挽他的手臂。
“今天我没穿假肢,你介意吗?”他淡淡地问。
“不介意。用假肢走路那么辛苦,你最好天天都不要用。”我脱口而出,随即又不安地看了他一眼。沥川非常注意仪容,在正式场合从来都是打扮得一丝不苟,而他又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可想而知,失去一条腿,终生残废,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图书馆的二楼和三楼都是自习室,几百张桌子放在一个大厅里。几百个人坐在里面看书。沥川若是进去,绝对会引起一阵骚动。
我带沥川去了一楼的报刊阅览室,那里人少。
我们找到了位置,沥川接过我脱下的棉衣,挂在一边,然后脱下自己的风衣。
我从书包里拿出打印好的proposal、字典和笔记本。正要坐下来,沥川说:“坐到我的左边来。”
忽然他问我:“期中考试考得怎么样?”
“平均90分,离目标还差5分。再努把力,获得奖学金就有望了。”
“孺子可教。写proposal有一个原则,不要说这么做对你会有何好处,要说这么做对别的学生、对学校会有什么好处。”
他微微换了一下坐姿。我发现,他失去了下半侧的骨骼,他坐下来就只有一个支点,所以很难坐直,也很难坐稳,必须用一只手臂来支撑身体,他一直用右手扶着自己。
接下来,他给我讲为什么他要那么改,一处一处地讲,讲了整整两个小时。他左手写字不熟练,便在纸上画。沥川的记忆力真强,很复杂很长的单词,从来拼不错。
最后,我觉得他再这么讲下去,会疲惫不堪,便说:“我们走吧,太晚了。”
“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没了。彻底听明白了。哥哥你太棒了,这就是母语的好处。”
他忍俊不禁。
“英语不是我的母语。”他说,“我在瑞士长大,在法语区度过的童年,在德语区上的初中和高中,我的母语是法语和德语。”
他站起来,帮我拿来棉衣,看着我穿好,然后自己穿上风衣。我们一起走出图书馆,又回到校长楼前他停车的地方。
“你想出去吃夜宵吗?”他问。
“不去,你累了。我陪你回医院,好吗?”我说。
“No.”
他递给我一个粉红色的小盒子,“我给你买了一个手机,有空给我打电话。”
“医院是不是屏蔽信号?”
“我明天出院。”
“快上车吧。”我说。
地上到处都是薄冰,他若不小心摔了跤,把剩下的那条腿摔坏了,那可怎么办。
“下次,好不好?等你完全康复了再送我。”
“No.”他说,“地上这么滑,你又不看路,我怕你摔跤。”
回到寝室,我喜滋滋的。
“哎,你终于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安安观察着我的脸,“可喜可贺。”
我走到楼梯口给沥川打电话,3秒钟之内他就接了:“Hi.”
“快到医院了吗?”
“快到了。”
“为什么手机是粉红色的?”
“这是少女喜欢的颜色。”
“沥川你多大?”
“25岁,是不是太老了?”
“不老不老,一点也不老。谢谢哦。”我欢欢喜喜地收了线。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课程已经结束了,大家都在备考,我也不例外,7点就起床,拿了杯浓茶就去图书馆。
到了中午,我走出图书馆去吃饭时,手机响了,传来他的声音:
“是我,沥川。”
“沥川,你出院了?”
“总算出来了。医生是我父亲的熟人,快整死我了。”他说,“今天下午,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帮什么忙,说吧。”
“我有一个朋友今天开画展,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没问题,只是我不懂绘画,站在那里会不会显得很白痴?”
(摘自《沥川往事》 施定柔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