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午后，我坐上拉粪的驴车，任驴拉着出了郊区，到了乡村。

    到了一个小木桥边，我下来。桥下有清溪，溪上有落叶，我逆流而上，没几步，村舍和田野便出现在眼前。我立在高处远眺，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弯腰抓一把麦田的土，很湿很软。山脚下有成片成片青青的草儿，长得比春天还要翠嫩。

    溪水两边有翠绿的水菠菜，一团团厚实如毯，把小溪遮住，下边有水无声地流。再向上走，有小小的瀑布，水从不太高的地方急流而下，声音却传得很远，还有回声。溪水当然很清，天光云影山色都在它胸中了。

    走在瀑布上边的地里，我才看清小溪的来路，地里的土很软，走在上面，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

    拐弯，我见到一大片树林，有牛羊在树林边的坡地上吃草。我躺下，对着暖阳，看着对面的山岩，看着滑翔的山鹰，不觉睡去了。

    醒来天已黑，回不去了，我便去寻找过夜之处。翻过两道山梁，竟然看到一个浅浅的窑洞，满心欢喜进去，发现里面还有床、席和枕头。这显然是农民看守庄稼的窑洞，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到山下的菜地里拔了两个胡萝卜吃了，咕咚咕咚喝几口溪水，再洗洗脸，洗洗脚，找了些花生秧子铺床，弄些豆稞当被子，躺下，感觉出奇得好。

    已有30年没这样独处荒野了，这时我仿佛能看见自己的心。点燃一支烟，吸着，烟头明明灭灭，像我的思绪。在这寂静和黑暗中，这里的山野就是我的了。

    有狼吗？尽管来，最好结队。山鸡，你们睡了吧，路上你们美丽的羽毛可是让我惊艳了。山间坟墓不会少，欢迎孤魂野鬼来访……四野无半点火光，星星出奇少。我什么都不想，真切地感到了自己的存在。山外的世界与我无关，我轻松如被大赦。不饥不渴，有铺有盖，不慌不忙，有头有序，我还要什么？这就足够了。

    若是先前，我会承受不了这静极的孤独，会盼着有人能和我秉烛夜话，会在山间仰天长啸。今夜，在这山中，我只希望独享这寂静和黑暗。老天成全了我，没人打扰，山中只有我，我虽醒犹睡，似睡却醒。

    亲友们，请原谅我不想你们，包括我最深爱的人。我只想心思如脚下的清溪和田野的长风，就这么奢侈地为自己活上一晚，不管明日又是怎样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