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梁凌 喜读书,爱思考,相信美好。一边煮饭,一边阅读,偶尔作文养心,出版有散文随笔集《一个人的行走》《心有琼花开》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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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再没有一种红,能像石榴花那么恣肆、泼辣、明艳。
汪曾祺笔下的小英子,发髻上一边插石榴花,一边插栀子花,一红一白,好看得很。
杜牧在《山石榴》中写道:“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看,佳人的头发都快被它烧着了。
唐代有两个女人跟石榴分不开。
一个是武则天,她在感业寺给当皇帝的旧情人写信:“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后来,她被接回宫,再后来,唐朝被她的石榴裙掀翻,变成大周。
另一个是杨玉环,据说她爱穿石榴红色的衣服,除了爱吃荔枝,还爱吃石榴。大臣们对她很不满,不愿意给她施礼,皇帝便下令,不跪贵妃者以欺君之罪论处。众臣无奈,只得纷纷跪到她的石榴裙下。这一跪,唐朝一下子“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再往后,霓裳羽衣惊破,一个锦绣盛唐,骨碌碌地往下滚,两岸猿声都啼不住。
以唐为证,石榴红是很矛盾的色彩。一方面,它是小女子一低头的娇羞,是绝代佳人风月无边的温柔;另一方面,它又决不软绵,它霸气,抢眼,有冲击力,有排山倒海之势。
在新版《三国》里,把石榴红穿得最相称的,是孙尚香。刘备走进洞房,见刀枪剑戟森森。再一看,床上端坐个石榴红的女人,蒙着石榴红的盖头。刘备正纳闷儿,骤见石榴红飞将过来,要对他一剑封喉。洞房里好一场厮杀,英气、霸气都在石榴红里。
榴花妖娆,石榴的样子却有点儿憨。肚大,圆滚滚地笑着,飘着两坨高原红。
心却剔透。石榴籽像一捧眼泪,来自大观园里,白的、粉的、红的,还有人用它酿制石榴酒,真成了“千红一窟,万艳同悲”。
是桃花雪杏花雨,噗噗噗落到同一个塘子里。
是清晨荷叶上的露水,滚到一起便不再分开。
是周天子分封诸侯,一张薄薄的,蜂窝状的膜,把天下数分,一分一个诸侯,都是王子王孙。当你剥开它,细瞧天下大势,一张嘴,一口一个诸侯,一掰一块封地,三下五除二,转眼间山河已吞,天下尽在腹中。
石榴虽好吃,吃起来却比较麻烦,得有耐心。汪曾祺先生以为,食石榴是件得不偿劳的事,吃了满把的石榴子,结果吐出来的都是渣。
因此,心急气躁的人,根本不必吃石榴。我私下把石榴叫“水果瓜子”,吃这种“瓜子”,要的就是心闲。
倘有一日心闲,又恰逢明月清风,与好友在溪边并肩而坐,听虫声、蛙声唧唧哝哝,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嗑,一粒粒,慢条斯理地啜着石榴,夜深了,人困了,石榴也吃完了,然后晃晃悠悠地回家,不是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