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凌     喜读书，爱思考，相信美好。一边煮饭，一边阅读，偶尔作文养心，出版有散文随笔集《一个人的行走》《心有琼花开》等。

    萝卜的滋味很特别，甜夹辣还泛着苦。

    老家有个笑话，说兄弟俩进城舍不得吃，最后买了个萝卜。哥吃白头，弟吃青头，弟辣得流泪，哥安慰道：“兄弟，哭啥？不就一萝卜嘛，别舍不得！”

    穷苦岁月，这笑话不算夸张。我先生说，他小时候，邻居家怀孕的妯娌俩吃萝卜解馋，被婆婆撞见了，婆婆在院里跳着小脚骂：“就那俩萝卜，快被你俩拱完了！”她用了个“拱”字，暗喻俩媳妇是拱地的猪。可见，穷人家的萝卜也很金贵，没节制地吃就是糟蹋东西。

    我幼年时，萝卜虽不稀罕，却也是当家菜。每年秋天，萝卜一收，山里的舅舅就来了，赶着驴车，一趟趟往他家拉萝卜。

    我家后院也早挖好了萝卜窖。父母站在齐腰深的窖里摆萝卜，一个挨一个，一层压一层，最后埋上土，并插上玉米秆，老家人管这叫“窖萝卜”。有一次父亲洗澡回来，抱怨池子里人太多：“像窖萝卜一样。”这比喻多形象！

    家里有一窖萝卜，我们过冬心里就踏实。下雪天，擓着竹篮拎着铲，扒开一层层冻土挖萝卜，有探宝之乐。

    我上中学时住校，周末回家，一进门就闻到香气——母亲特意为我做了“牛骨头炖萝卜”。拍落一身雪花，一碗热汤下肚，瞬间就浑身冒汗。

    有年秋天，我和先生去一朋友家，他老婆是上海人，做了萝卜烧肉，萝卜和五花肉都被切成了大方块，上糖色在锅里炖，端上桌油光红亮，有品相，味厚而不腻，很好吃。

    山东盛产一种水萝卜，当水果、凉拌都不错。将萝卜切成细丝，放红椒丝、蒜丝，用烧热的花椒油泼，再放些白醋、白糖、细盐，撒点儿香菜，红、绿、白三色相衬，如皑皑白雪配怡红快绿，一派初春色，味道好得没法说。

    秋季萝卜赛人参，秋天的萝卜营养多、水分大，可做鲫鱼萝卜丝汤。煎鲫鱼，注滚水，放姜丝，大火滚汤色奶白，转文火慢慢炖，最后放入细萝卜丝。鱼鲜，萝卜丝甜，两相渗透，鲜香鲜香的，是“梁氏极品养生汤”。

    萝卜最奢华的吃法是“牡丹燕菜”（洛阳人都知道），最布衣的做法是腌萝卜干。

    我在武汉上学时，每天早上一碗白米粥，一碟辣萝卜，一白一红，一淡一咸。有嗜辣的同学，用开水冲辣萝卜，连水带菜下肚，吃得津津有味。嚼得菜根，百事可为，我时常怀念那段日子，就像弘一法师所说：“咸有咸滋味，淡有淡滋味。”

    画家也偏爱画萝卜。张大千画有萝卜白菜图，题了石涛的诗：“冷澹生涯本业儒，家贫休厌食无鱼。菜根切莫多油煮，留点青灯教子书。”

    齐白石也画萝卜。别人跟他学，却总画不出气韵。齐白石说：“通身无蔬笋气，但苦于欲似余，何能到？”一身浊气，画岂能雅？

    我若是画家，也会画水墨萝卜，题曰：世事沧桑看莱菔，一头青来一头白，清清白白。

    莱菔是萝卜的私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