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这个行当的特点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小规模的铺子,都是靠本钱周转,现金流很容易断裂,稍有不慎就会倾家荡产。但清末以后,西方银行业进入中国,带来了先进的金融理念,尤其是在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五口通商地区,外国银行、本国银行加上大大小小的私人银号多如牛毛,给了古董商们一个新的选择。
比如说他们看中了某件货,恰好钱不凑手,资金周转不开,就拿一件古玩去找银号做抵押贷款,贷出现金后把货收到手里,等资金周转开了,再去还钱赎回抵押品。这么做,实际上就等于把积存的货品转换成流动资金,经营灵活,利于资金周转,尤其对一些想收大货的小铺来说非常方便。
樊沪号规模不大,如果要收购像缺角大齐通宝这种级别的古玩,自己出钱风险太大,很有可能走银行贷款的路子。这种贷款,势必要找熟悉的人。听樊老掌柜这句话,显然周顺勋所在的晋京汇银号,是樊沪号常去贷款的渠道。
银行做这种贷款,都会把货物和抵押品信息附在账本的右侧,相关信息有种类、样式、颜色、花纹、质地等,以便查询评估。如果能查到晋京汇银号的账本,说不定里面就有戴熙字帖的详细资料。
而我恰好认识这么一个以收集档案为乐的人……
我匆匆告别了樊波,找了个能打长途电话的地方,给图书馆打电话。
图书馆接电话的时候很不耐烦,我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啰唆,说:“我要查一家叫晋京汇的银号,北京的。我想知道它在1927年至1946年上海分号的古董抵押类贷款记录。”
“你的要求还挺多……”图书馆说。
“贷款经手人叫周顺勋,贷款人姓樊,樊沪号的。”
“今天晚上告诉你结果——如果你的钱送到的话。”说完图书馆把电话给挂了。
我又给方震拨了一个电话,让他给图书馆送2000块钱,方震问都不问就答应下来了。
我随便找了一个街边长椅缓缓坐下。今日天气很好,我靠着椅背微微扬起头,让阳光晒在脸上,这时有一股暖洋洋的倦意。就在我即将睡着的时候,腰间一颤,BP机响了一声。
屏幕上显示:“刚得到消息,京港文化交流展览的日程确定了,一个星期后。”
到了晚上7点半,我终于无法忍受等待的痛苦,给图书馆打电话,问他查到什么没有。
图书馆告诉我:“查到儿点东西,但我先说明白,无论有用没用,钱我可不会退。”
我握着话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激动:“你说。”
图书馆说:“晋京汇银号在1947年因为经营不善而破产。不过算你小子运气好,其中几年的旧账簿一直扔在某个股东家里,没挪过地方,我之前用收废纸的价收下来了。民国二十五年七月十三日,戴老掌柜质押了两件东西,其中一件是缺角大齐通宝,一共贷了50两黄金,3分利息,1个月后还清。”
“另外一件是什么?是不是戴熙字帖?”
“咦?你怎么知道的?”
我的手心顿时变得无比潮湿,声音也变得不一样了:“你看看那行记录旁边,有没有写着一排字。”
银号收了古董做抵押品,都要详细写明它的情况,尤其是像字帖这种容易被裁剪的东西,只要字不太多,都会全文抄录,以免客户赎回的时候货不对号,引起纠纷。
“哦,有啊,字还不少呢。”图书馆念给了我听。
戴熙说,他从前看过一幅号称宋徽宗真迹的《及春踏花图》,但是那幅画画风太差,一看就是假的,而那幅假画上的双龙小印像是真的,戴熙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今天他去宫里看了《石渠宝笈》里收藏的《清明上河图》,推测出《清明上河图》差不多缺了1/3的长度,其中包括宋徽宗的签题和双龙小印都不见了。戴熙意识到,很可能《清明上河图》在这之前被人剪走了1/3,裁成若干碎片,分别补缀到其他十几幅赝品里去,《及春踏花图》只是其中一幅。如此的杰作,居然落得残缺不全的下场,真是令人伤心。可是《清明上河图》是天子收藏的,他不敢多说什么,只好记在这里,以待后人考证。
(摘自《古董局中局2:清明上河图之谜》 马伯庸 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