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梁凌 喜读书,爱思考,相信美好。一边煮饭,一边阅读,偶尔作文养心,出版有散文随笔集《一个人的行走》《心有琼花开》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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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的春临,不是凭借繁花的攻势,也不是源于天边那一声闷雷,而是来自千千万万个门户。因为一夜之间,那些门户忽然红了,像被谁抹了一层口红。红纸上站着黑色或金色的鸟儿,它们的名字分别叫“春”“福”“梅”“喜”“柳”……它们是春天的联合,于是,我们把那红和那群鸟儿,一股脑儿地亲切唤作春联。
过大年,贴春联,吃饺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小时候,每到年关,母亲在前院忙着炸食物,父亲在堂屋写春联,空气中飘着浓浓的油墨香。
父亲面前排满了大大小小的毛笔,地上铺满了墨迹没干的春联。遇到写单扇门的对联时,父亲会问求对联者:“哪个门上的?”对方答:“厢房。”父亲沉思一下,挥笔在右下方留一处白。若那家门偏是右开的,就要在左下方留白。一年年写下去,谁家的门朝哪边开,父亲都一清二楚。
有人劝父亲去镇上摆摊卖对联,说几天下来会挣不少钱,父亲总是笑笑说,没那闲心。
父亲没闲心去挣钱,却有闲心为乡亲们写春联,不仅不收一分钱,还要搭上笔墨纸砚。从祭灶到除夕,父亲一直在写字,家里的砚台直到吃了年夜饭才敢洗。因为总有粗心人到天黑时慌慌张张跑来,不是少了出门帖,就是忘了灶王爷的对联。
有一年除夕,在洗完了所有的毛笔和砚台后,一家人围着炉子闲谈,父亲对母亲说:“除了写对子,咱还能为乡亲们干点儿啥!”现在想来,这是父亲最朴素的价值观——努力做个有用的人。
别人都夸赞父亲的字写得好,但父亲从来没有自夸过,甚至对自己的孩子也一直强调:“我的字不算好!”我那时小,没有判断能力,前些日子又观察父亲写的字,感觉真比现在某些“书法家”写得好。
我那时候最骄傲的事情,莫过于家家户户的门口都贴有父亲写的字。父亲写字,我则抱着《春联大全》挑好句。我喜欢的有“冬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燕语几声溅入弦,柳绿满窗扑入帘”等,至于吉祥发财之类的,我总觉得太俗。有一年,我甚至自己涂鸦,在我家的树上贴了“庭院草木深”,被大哥一怒撕下,换成“树木兴旺”。
现在,我家的对联变成了“在家创业业兴旺,出门求财财到手”,如果实在遇不到,就换成“四面贵人相照应,八方财宝进门庭”。
少年时喜欢的那些诗意盎然的句子,如今全变成讨吉利的话,俗吗?好像不是。这好比人生的三重境界,当我们天真烂漫、双睁明澈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到了桃花笑的少年,就“山不山,水不水”了;及至秋月春风看惯,也就到了第三重境界,“山还是山,水还是水”。原来,所谓的诗意人生,只不过是滚滚红尘里的一饮一啄,是上有老下有小,是衣食无忧,是所遇的一切安好……如此而已。这不是俗,是渐渐接了地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