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梁凌 喜读书,爱思考,相信美好。一边煮饭,一边阅读,偶尔作文养心,出版有散文随笔集《一个人的行走》《心有琼花开》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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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级大厨能令人肃然起敬,他既是江湖传说,又是优秀艺术家。
你看他在厨房里脱骨、切丝、翻勺,煎炸烹炒熘,一会儿举火撩天,一会儿凌波微步,一会儿如燕子三抄水,一会儿如旋风卷黄沙,怎么看都像江湖高手。
我在电视上看过扬州大厨的刀功,豆腐竟被他片成如纸一样薄,又能切成如燕草细丝般的千丝万缕。他让人想起金庸笔下的东方不败。东方不败绣花,扯起一块比电影银幕还要大的布,坐在几十米开外,捻起绣花针,噗地刺下去,又准又快,让如今的灌篮高手都要羞愧死。既然能远距离绣花,用绣花针杀人,击中人某个穴位岂不是小菜一碟?东方不败飞针刺绣“稳准狠”,扬州大厨切丝“精细快”,有异曲同工之妙。
许多大侠的武功,也的确是从灶台边学的,在烧菜过程中,他们意外地学成了铁砂掌、金刚杵、倒挂金钩……
武术的最高境界是“不滞于物”,草、木、竹、石皆可为剑;当烹饪技术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左右逢源时,余膏剩馥也能成菜:昨夜剩下的半个茄子,一个红辣椒,破了相的苹果,剩下的半袋牛奶……皆可被烹饪高手组合成美味。
“炉红纯青”多用来赞美艺术家,但也会让人想起大厨来。大厨也是艺术家,一盘色香味俱全的菜,美得让人不忍动筷。好的艺术家,作品未出,早已成竹在胸,一道菜要一气呵成。酸甜苦辣咸,在大厨的手中会比别人绽放得更猛烈,他对味道也比别人挑剔些,“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我见过大厨尝菜,如蜻蜓点水,鲜有饕餮之徒。
“君子远庖厨”,其实,大厨也远凡人,方法是不让闲人进他的操作间。大厨们都有一套自己的刀具,他们提着明晃晃的刀具箱走在路上,踌躇满志地去赴一场宴会,四周的风都是为他吹的,满地的落叶也是为他卷的,“风萧萧兮易水寒”,令人油然想起义士。
不过,没有合适的场景,大厨一般不愿干活。他说没有带专业工具,说你没有熊熊的炉火,说你的调料不够……这时,你让他做菜,便是对艺术的不尊重。他如果勉强做了,就是对自己技艺的亵渎!就像荆轲,他的剑一般是装在鞘里的。
我母亲住院时,同病房还住了一个六十来岁的瘦老太太,瘦得像一片枯叶。她的先生倒挺胖,常伸着腿,很享受地躺在躺椅上,一天到晚谈笑风生。女人说,她先生是著名的星级大厨,大到什么程度呢,周总理来洛阳视察,就是他先生主厨!可是,他先生一辈子只吃她做的饭,说她做的饭最好吃。
这时候,我看到她的胖先生躺在椅子上嘿嘿地笑,连声附和:“我太太做的菜,真是好吃极了!”
这回轮到女人笑了,笑得像个热恋中的小女孩。
我不太相信她做的菜真比她先生做得好,也许是大厨故意藏锋,也可能是爱的谎言。更温暖的理解是,世上最好的味道,往往是家的味道,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