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安全,天黑以后梅子被转移到尼姑庵里,与海月师傅同榻而眠。
将梅子转移到庵堂,是海严的主意。梅子经过一下午的休息调理,精神好了许多,回想一天的经历,梅子心有余悸。
梅子睡不着,此时,月光从门窗洒了进来。今天是农历四月十四,多好的月亮。她想远在日本的父母,也想近在咫尺的哥哥。想到她被推下黄河的情景,她惊恐地缩紧臂膀;想到勋哥一跃入水救起自己,她又感到温暖舒心;想到枪声在耳畔响起,她浑身颤抖;想到和尚以身护己,她又暖流涌身。在殿堂里,和尚为她跑进跑出,她柔情迸发,但海严从不看她一眼。贾勋救她是为他自己,和尚救她又是为了谁?
人在千钧一发的关头,在危机四伏的时刻,对关联自己的人和事,特别是在生死攸关的氛围中,多思多想,甚至神志迷乱是自然的心理反应,梅子就深陷其中。
深陷其中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海严,另一个是木村。
海严躺在梅子躺过的木板床上,嗅着梅子的余香,一改白天的虚与委蛇和故作镇静,身体也不安分起来。因为梅子的长相、神态及说话的口气太像幸子,幸子是海严的女友。海严本名赵峰,幸子是赵峰在冈山留学时房东的女儿。海严知道梅子不是幸子,但梅子可人的相貌、娇柔的神态、率真的个性,不断勾起他压抑心底的情感和欲望。
日军占领华北,铁蹄践踏豫北平原,国军又炸开花园口,使豫东汪洋一片,百姓流离失所。父亲看不到国家的希望,更看不到子孙的希望,就安排赵峰去日本冈山大学工学部学机械制造,既为躲避战乱,又能学得一技之长,将来不愁成家立业。在冈山他租住在幸子家,幸子正上高中,天长日久,两人成了好朋友,后来幸子也上了冈山大学医学部,日久生情,他们成了恋人。幸子的父母也渐渐喜欢上了朴实诚恳、寡言好学的赵峰,远离父母的赵峰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家。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幸子的父亲被急征入伍到东南亚,没了音信,幸子母女也就更加依靠赵峰。
1943年9月的一天,也就是农历八月十五前夕,幸子的母亲为解赵峰想家之苦,就和幸子陪同赵峰去西海岸的鸟取县,欣赏气质平和、美丽多姿的鸳鸯,当三人在温泉嬉戏时,一场地震让幸子母女魂归天国。
据载,1943年9月10日,日本西海岸鸟取县发生里氏7.2级地震,造成1083人死亡,幸子母女就在其中。
相爱的人就此逝去,而且就死在自己眼前,这对活着的人打击之大可想而知。赵峰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他收拾行囊归国,后来进了古圣寺,剃度,法号海严。失去了真爱,抑或长期失落、孤寂,此时出家可能就是人的最好归宿。
赵峰在古圣寺打坐念经、打水扫寺,心无旁骛。他用十天的时间把5000字的《金刚经》倒背如流,空闲时就钻进木工房打造器物。他要忘却,他要沉淀,没想到今天看见梅子,如压抑多年的旧情重温,自己条件反射般地勇救与他毫不相干的日本女人。
此时,远处一声狗吠,惊得赵峰连忙起身,盘腿而坐,口念“罪过,罪过”,嘴唇翕动,背诵起《金刚经》来,经文就好像是赵峰此时心态的写照,梅子的身影仍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现。
赵峰思绪纷乱,他不由自主地向梅子住的窑洞望去,看到梅子斜倚在门口正向他望来,看到梅子清澈的双眼秋波频送,赵峰感到浑身震颤,激动不已。这是赵峰和梅子的心灵感应。
古圣寺一夜无事。
次日,又是一个晴天,一大早四邻五乡的善男信女就来古圣寺朝拜,争着上第一炷香。有的是来还愿的,先在供案上上香,上香后三叩头;叩头后朝功德箱里捐钱,之后还要在院子里燃放鞭炮。
人群熙熙攘攘,也吵醒了梅子。
“我要去烧香拜佛!我要去见海严哥哥!”梅子拔腿就往古圣寺方向跑,刚跑两步,就被木村拦住。
“勋哥呢?我要见勋哥!”
“你的勋哥正在古圣寺吸大烟呢!”
吃过斋饭,太阳已升至对面山顶一丈多高。
贾勋等走出寺院,海严相送,梅子已是泪眼婆娑,一步一回头。
(摘自《玉色瑗姿》 贾海修 著 河南文艺出版社 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