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掌柜”用枪支放高利贷,使得那些手中无枪,又想杀人抢劫者,随时可去他家贷枪,抢劫得了钱,他要抽60%作为贷枪利息。这才是真正的大“刀客皮”。 李玉明 插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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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豫西“刀客皮”村村皆有,难以计数,大多数是地痞流氓、烟鬼赌徒。他们依附于刀客讨生活,为土匪下帖、说票、买枪、送信儿,从中捞点儿油水。一些保长、村霸、乡绅与土匪暗中配合,从中渔利,实际上也是“刀客皮”。
1 小“刀客皮”:收集情报,为土匪通风报信
钦良研究民国豫西土匪10年,发现豫西除了有“吃二馍”(跟着土匪抢东西的农民)群体,还有一个“刀客皮”群体。我在洛阳东郊及李村、诸葛等村镇采访时,发现了“刀客皮”的具体事例。这里的老人常说“俺庄上过去有‘刀客皮’”,或说“那货(贬词)不过是一个小‘刀客皮’,连枪都没有,不咋着”,这些说法引起了我的重视。
后来,我到所谓民国时期“土匪窝子”洛宁采访,向当地老人打听“刀客皮”,他们皆茫然不知。问了半天,一个老人说:“你问的敢情是‘不正干’吧?”“不正干”就是二流子,偷鸡摸狗、吸大烟,勾引人家的婆娘,不干正事。
我分析了一下,洛宁人所说的“不正干”,大致属于社会混混,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刀客皮”。真正的“刀客皮”,与土匪有一种约定,是专为土匪开绿灯的社会投机分子。这些人为了讨生活,甘愿当土匪的眼线,为土匪收集情报、通风报信,遇事替土匪遮掩行迹,并充当说票(赎票时,土匪与被绑架者家属之间的说合人,可直接向土匪讨价还价),客观上成为土匪与群众之间的媒介。
当年,这类人横行于乡村,比“不正干”要坏得多,他们为土匪带路、瞅票(物色肉票)、说票(充当中人讨论赎金)、下帖(送达绑票通知书)。他们黑白通吃,胆子大,路子又广,老百姓不惹他们,刀客利用他们,官员不拿正眼瞧他们,这个“三不管”的群体就是“刀客皮”。
最低层次的“刀客皮”,是为刀客们通风报信的一类人。
张金标,乳名羊羔,光绪二十年(1894年)出生于李楼乡五朗庙村,家贫,未入学,爱赌博,有胆量。土匪看中了他,想拉他入伙,他没有答应。一日,土匪设下圈套,到他村子拉票(绑架人质),故意将写有“张羊羔”名字的草帽丢在拉票现场。
这样,乡亲们都认为他是土匪,张羊羔不能回归正常社会,只好拉杆为匪,队伍很快发展到二三百人,常年活动在下庄、火龙庙、李楼一带。渐有“刀客皮”依附于他,每遇官兵剿匪,这些“刀客皮”都为他通风报信。
有一年秋天,洛阳县巡缉队突然开进五郎庙村,当时张羊羔正和一个“刀客皮”在玉米地边说话。“刀客皮”眼尖,发现了巡缉队,而张羊羔丝毫没有察觉。“刀客皮”急中生智,说:“快走!”把张羊羔推进了玉米地,顺手摘下他的草帽,扣在玉米杆梢上。
巡缉队员持枪跑过来问:“刚才和你站着说话的那人是谁?去哪儿了?快说!” “刀客皮”说:“哪里有人呀!就我一个人在这儿浇地!”对方呵斥道:“胡说!刚才明明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戴草帽!人呢?”
“刀客皮”笑笑说:“你问戴草帽的人呀,就是它!”说完,指了指那棵玉米。巡缉队员知道他在撒谎,但拿这种痞子没办法,就到玉米地看了看,哪里还有人?张羊羔早逃了。
当地有一个农民叫马五娃,无论春夏秋冬,都在村头卖油旋,他常给住在村里的张羊羔报信。平安无事时,他的叫卖声拉得长:“油——旋,焦——油旋。”若遇到意外,他的叫卖声便很急促:“油旋!油旋!锅魁、油旋!”听到后一种叫卖声,张羊羔就会迅速逃离。
当然,马五娃如此卖油旋,油水很大,土匪不会亏待他。
这类“刀客皮”或是农民,或是小贩,不带枪,有营生,干的事情虽不大,但往往能挽救土匪性命。还有一种大“刀客皮”,其特点是虽不在土匪序列,却有枪支、团丁、打手。这种人既和官员交好,又与土匪相通,既维护官府利益,又维护土匪利益,乃乱世中常存一势力。
2 大“刀客皮”:一方霸主,与土匪相互依存
大“刀客皮”往往是地头蛇,有的以乡绅面目出现,有的以恶霸面孔示人,还有的以民团首领身份活跃于江湖。这些人黑白两道都干,干的好事屈指可数,干的坏事罄竹难书。由于不在土匪序列,其恶行便被其社会身份掩盖,所以更具隐蔽性与欺骗性,其下场往往比土匪要好,有的能够寿终正寝,浪得“耆老”虚名。
永宁县(今洛宁)有个大“刀客皮”,人称“十掌柜”、“程老十”,两种称呼都含贬义。“掌柜”一词,原是对商号经理之尊称,而“十掌柜”并不经商,为啥这样称呼他呢?“十掌柜”原名程毓琪,兄弟辈多,乳名十绪(或十序),只因他在1923年至1934年是永宁县大豪绅,左右官府,颐指气使,故有“十掌柜”之名。
此人家大业大,子侄辈甚多,其中一个侄子程秀明是匪首,手下有近千名土匪,还有一个侄子程秀芳(又名程元),也是小恶霸。老百姓从程家门前路过,大气儿都不敢出。
因侄子们手中有枪,“十掌柜”贩运竹子的生意做得很顺当。他家业丰厚,加上名望大,附近富户被他的侄子拉票后,都央求他从中说情,所以每一次说票,都少不了“十掌柜”。侄子程秀明只要看见“十掌柜”来了,总是客客气气,敬奉上好茶饭。“十掌柜”不费周折,吃饱喝足,票即赎回。事后,当事人来感谢他,自然要送礼。
1923年,“十掌柜”凭名望当上了董寺、崇阳两镇的保卫团团总。他明里当官,暗中通匪,在辖区种鸦片,征收烟土税,由此发了大财。他还征得当时永宁县县长谢述曾的同意,借口保护地方安全,在西五镇(洛宁西部五个镇)收购民间枪支,凡有隐匿枪支者,一律查办。据当地老人回忆,这些枪支的价格都是他说了算,而且先记账后付款,可到后来无人拿到枪款。结果仅此一项,“十掌柜”就平白得枪百余支。
接着,他用这些枪支放高利贷,放贷对象为零星土匪。他与土匪约定:土匪贷走枪,抢劫得了钱,须抽出60%作为贷枪利息,用来孝敬“十掌柜”。我研究豫西土匪多年,没发现比“十掌柜”更能与土匪搞“经济合作”的乡绅。他的这种做法,实际上为暴徒走进匪帮开辟了捷径,是比刀客们打打杀杀更为恶劣的行径。贷枪还使得那些手中无枪又想抢劫杀人者,随时可去他家里贷枪,这对社会造成了巨大的危害,他才是真正的大“刀客皮”。
当然,像“十掌柜”这样的大“刀客皮”,已经颠覆了土匪与“刀客皮”的主仆关系,不是他去依附土匪,而是土匪来依附他。土匪是毛,“十掌柜”是皮,皮毛相依,危害乡里。
大“刀客皮”势力很大,往往有枪、有民团,所以其他匪帮不敢来犯。一次,本地土匪张寡妇自恃枪支精良,深夜到崇阳抢劫,但一听说“十掌柜”带民团出动,赶紧向东逃去。过境土匪更是不敢造次,若是借路,须有礼貌,递上名片,方可通行,否则会被干掉。过路商人,若以礼相赠,“十掌柜”就派兵护送,30天内保证通行无阻。否则,若被土匪劫持,“十掌柜”不去说情,任由土匪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