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彩霞夫妇 张彩霞去市场买菜

    她有许多理由离开这个男人：半路夫妻，贫病交加，外债压得人难以喘息……但是她没有。正像她有许多理由可以埋怨命运，却只是笑着说：“人要活下去，就得心大，不能想太多。”

    01    他有6个娃

    都没吓退她

    张彩霞的运气确实挺背的。我在去龙门镇李屯村找她的路上还在想，这个67岁的女人，只怕是“一头老白毛，满脸枯搐枣”，老得不像样了。

    任何人有她那样的处境，都会郁闷忧虑、未老先衰，何况她本就年近古稀。

    等到见了她，我却惊讶于她的“年轻”：短发染得漆黑，皮肤滋润细腻，看起来好像才50岁。

    她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屋里虽说躺着一个瘫痪的男人，却没一丝异味，空气反而是香的——她喷了花露水。

    难以想象，这个女人一天只吃两顿饭，一边照顾瘫痪的老伴儿，一边打工当保姆。她家所有椅子都铺着椅垫（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花色不一），家里这般境况，她竟有心情美化家居。

    她家墙上挂着一幅字——“莫生气”。她说这是给老伴儿看的。他就是因为想不开，好生气，所以落下病了。她不断提醒他宽心，好似也在为自己宽心。

    她嫁给李炎钦时，已经34岁。他俩都是二婚。她丈夫去世了，他妻子去世了，经人撮合，俩人凑成了一对儿。

    李炎钦没钱，却有两个闺女、4个儿子。在乡下，这意味着至少要盖4套房子。亲娘走了，没人给娃子们做饭，他6岁的小儿子连裤头都没穿，衣裳扣子快掉完了。

    有人劝张彩霞，别嫁给李炎钦，他家负担太重，光那6个孩子就得累死你！张彩霞不听。她看中李炎钦的好人品，也心疼那6个没娘的娃，她要给他们当妈。

    02    好日子怎么那么短呢

    这对儿同病相怜的半路夫妻，在彼此那里找到了重新生活的力量。

    20世纪80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李屯村。李炎钦曾在生产队的油毛毡厂干过。他想搞个油毛毡厂，缺钱。张彩霞跑到娘家，动员父亲帮她借了几万元，又找娘家兄弟借了几万元，揣回家交给李炎钦：干吧，我支持你！

    厂子建起来后，李炎钦去北京出差。那时，李家的老土坯房已经四处裂缝，漏雨漏风。张彩霞护着孩子们，挤到了墙缝最少的屋里。小儿子还尿床，跟她睡一头，其他孩子睡在她的脚那头。

    她瞅着摇摇欲坠的老屋，决心盖新房。丈夫走时留了1000元（借的），她就拿这钱买砖、买沙。钱不够，她腆着脸再借。人说，哪有一个女人张罗盖房的？等你男人回来再弄呗。张彩霞说：“我有力气，不怕出力！”

    盖房的同时，她给7个娃（他俩又生了一个）洗衣做饭，还养了几头猪补贴家用。李家的新房盖成了，上下3层，气派得让全村人羡慕。

    有如此贤内助，李炎钦创业劲头十足。夫妻俩合力装车装到半夜，累得几乎虚脱，数钱时手都是抖的。

    从1984年到1995年，是李家的黄金时代。油毛毡厂效益良好，日进斗金。孩子们也渐渐长大，各自成家。

    李炎钦太忙，儿女的婚事几乎都是张彩霞操办的。那时，农村人在家待客，张彩霞满村借桌凳。老两口给4个儿子各盖了一套新房。闺女出嫁，嫁妆至少有6床被子，很是体面。

    03    再难也得惦记着还债

    1996年，由于市场竞争激烈，李炎钦又不愿弄虚作假压低售价，油毛毡厂倒闭了。张彩霞在家门口开了一个日用品批发部。李炎钦数惯了大钱，嫌小买卖来钱慢，一心要开砖厂。张彩霞拗不过他，只得夫唱妇随，把刚还清的债又背在身上，筹钱买设备。

    隔行如隔山，他们不懂土质，造出的砖裂着口子，没挣到一分钱，还把百十万元的投资砸进去了。李炎钦又气又急。他常年劳碌，本就有腰病，眼见生意砸了，卧床不起，日夜呻吟。

    张彩霞弄了一些麸子，拌了醋，蒸熟，彻夜给老伴儿敷痛处，却不管用。李炎钦连话都说不出了，到医院一查，医生说，他因为压力过大，脑梗死，瘫痪了！

    有人开始上门催债。李家还不起，被告到了法院。

    张彩霞心急如焚，硬撑着没掉一滴泪。老伴儿倒下了，以后只能靠她了。儿女们有心帮父母，她却不愿让他们替爸妈遭罪、摊上外债——孩子们结了婚，有自己的难处，她怕影响他们家庭稳定。

    她把所有的担子扛在了自己肩上：砖厂的设备贱卖，还了一部分债，还欠二三十万元。没法子，慢慢还吧，别人的钱也是辛辛苦苦挣来的，赖账昧良心啊！

    04    吃苦享乐都要在一起

    老伴儿的病越来越重，大小便失禁。张彩霞每天一早起床，先洗净老伴儿弄脏的尿布，换上新的，搀扶他解手，然后做饭，喂他吃饭，完了匆忙出门，去伺候别人家的老人、病人。

    她要还债，就必须想法子挣钱。身为一个没文化、没技术的农村妇女，她最擅长的就是照料人。她同时给两个家庭当保姆，每户每月付给她500元工钱（现在涨了）。她细心体贴，活儿干得出色，往往还能得到一两百元奖金。

    雇主体谅她的困难，允许她早点儿下班——她老伴儿就早上吃了一顿饭，准饿了，等着她回去喂饭呢。

    到家已天黑，她又是一通忙碌：做饭、喂饭，给老伴儿擦洗身子，抹上爽身粉……她家电视机总是开着，不管李炎钦看不看，她觉得屋里有点儿声音，老伴儿不会太闷。

    这样的日子，一成不变，持续了十几年。寻常女人早就愁疯了，不疯可能也离开了丈夫：反正是半路夫妻，反正他有那么多子女嘛，他们可以照顾父亲，替父还债。

    可是张彩霞没走，她死死守着这个曾给予她温暖的家，守在丈夫身旁。病床上的他心里憋屈，脾气愈发暴躁，吃饭挑肥拣瘦，她就专为他做可口的饭菜。十几年了，她没让他生过褥疮——家里有瘫痪病人的，应当明白这是怎样的奇迹，要有怎样的付出。

    其实她也愁，也失眠，只是不想让他知道。她念叨的都是好事：“现在户口‘农转非’啦，政府每月给我们老两口600元补贴。我把空着的房子出租，每年能收6000元房租。刨除吃喝、给老伴儿买药的费用，每年能还1万元债。已经还了十几万元了，再还10年，就还完啦！”

    人生能有几个10年？这个朴素的乡村女人，情愿耗尽年华，履行那些说出口的或者未曾说出口的诺言——欠人的钱，我一定会还！嫁给了你，就与你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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