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全有曾经做过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这株梅花越长越高。梅花原本是先开花后长叶，可奇怪的是，这株梅花却是先长叶后开花。长着长着，突然有一天，开花了，花蕊里竟然长出一个漂亮的妖冶女人。这个女子一跃而下，围着他的床转了一圈又一圈，叫着：老刘，老刘，我要吃米。她围着床转了三圈后，眼里突然放出两道耀眼的金光，一下子把他的双眼刺瞎了。

醒来后，他揉了揉眼，竟然有刺痛感。这个梦把他给惊住了。他披衣下床，来到院子里，走进花房，围着这株古桩腊梅转了一圈又一圈。他把花刀举了又举，始终没有落下。

这株古桩腊梅花费了他太多心血。在四川大巴山深处采桩时，虽然雇了人，但他还是把腰摔坏了，躺在草窝里半天爬不起来。后来他撮土为香，在古树桩前磕了三个头，说：“爷，知道您岁数大了，不想走动了。可咱那地界儿阳光好，风水也好。您说您藏在这深山里有谁知道？爷呀，我是想让您天下扬名。”

古桩挖出来后，还要“晒桩”，晒上三天，去一去湿气，怕霉根。在“晒桩”的那三日里，那些细小根须，刘全有都一根根梳理好，用土埋上。他在朝阳的山坡上铺一塑料袋，披着一床被子陪护着。夜晚，湿气上来了，他不管自己，把带来的塑料布给“桩”围上，等太阳出来后再卸去。三日后，根须半干时，他先把那条背来的破被子给“桩”裹上，再包上两层塑料布，捆扎好，雇人抬下山去。一路上，刘全有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小心，小心。

梅陵虽然盛产腊梅，却没有现成的野生资源，这里所有的梅花都是从外地采种后嫁接的，只有嫁接后的腊梅，才有可能生长出极品梅花。凡是没有经过嫁接的本地梅，只能叫“狗芽梅”，或者叫臭梅。

头一年是育苗，第二年是“定植”，这一等就是三年，到了三年头上才可以嫁接。这三年刘全有就像侍候孩子一样，每天都要到地里去查看苗情。连上鸡粪都要先支上大锅，烧火炒一炒，怕生了腻虫。

这棵古桩腊梅最紧要的妙处是：桩枯梅艳、悬枝凌空。“桩”有近三百年造化撑着，正面看，桩身有两个朽枯了的大洞，就像是“山门”一样，或者说是“别有洞天”，上有两株悬枝迎风飞舞，梅花开的时候，就像是环绕在山门上的蝴蝶在翩翩起舞，那花儿黄灿灿的，像要飞起来似的，一朵朵鲜艳欲滴，清香无比。侧面看，桩根遒劲，一面桩身上刚好破了一块老皮，上有一老虫眼；另一面桩身则鼓出一块手形疙瘩。远远望去，就像是一边裸露着肚脐眼、一边拈花在手的“双面卧佛”。佛上的朵朵梅花如一道道四射的金光。

“悬枝”造型是最难的。需要多年人工拿捏，一点点地弯造、拉伸、环绕，让它逐步成型。最后一步，当他焚香净手，把这棵古桩梅花“请”进紫砂海盆的时候，他的心仿佛跟着栽进去了。花匠刘全有十八年的心血，有相当一部分都用在这棵起名为“化蝶”的古桩梅花上了。

在一年一度的花展上，“化蝶”第一次亮相，就轰动了整个梅陵。此后，不断有外地客商上门议价。当年，有开口就给五万元的，也有给八万元的。有一天，一个日本人居然找上门来。这个胸前挂着一个照相机的日本人，除了不停地鞠躬，嘴里还不停地念叨：“阿里哥多，阿里哥多，估大姨妈死……”可这些日本话刘全有根本听不懂。后来，经过翻译得知，他的意思是要用一辆丰田汽车来换这盆梅花。可刘全有摇了摇头，不换。

再后来，广东那边有一家画院搞校庆，提出要用画家的20幅画来换这盆梅花，刘全有还是摇摇头，不换。

在刘全有的内心深处有很矛盾的地方。一方面，他舍不得这株古桩梅花；另一方面，他心里又有些害怕。那藏在心里的“怕”是说不出来的，那个梦境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他还是觉得这花妖，有邪气。

是啊，他根本想象不到，这株梅花将会给他带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