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我，对黎明时分的公鸡啼鸣，一直心存恐惧。

或许有人会说，雄鸡一唱天下白，公鸡啼鸣的声音洪亮高亢令人兴奋，怎会令人害怕？你一个行伍出身的大老爷们儿，怎么会害怕公鸡叫呢？

我怕黎明时分的公鸡叫，由来已久。

小时候家里穷，父母为了生计，起早贪黑侍弄庄稼，喂猪养羊，努力改善家里的生活。下地干活回来，父母从不空着手，不是割一筐草回来喂羊，就是挖几把野菜回来喂鸡。在我的印象里，父母的手就像耙子，野草、野菜、树枝、树叶等，但凡有用的，一股脑儿地往家里划拉。

秋冬交替时节，村子北边河渠两岸槐树的叶子在霜雪的催促下，纷纷扑向大地的怀抱。对城市人而言，树叶一钱不值，对农民来说，用处却多得很，新鲜的可以用来喂牛羊，晒干后可以用来引火，变质后可以用来沤肥。这个时候，村子里几乎所有大人，还有一些稍大点儿的孩子，都成了扫落叶的大军。

我怕黎明前的鸡叫，应该是从五六岁开始的。

我总会在黎明前的鸡叫声中迷迷糊糊睁开眼，常常发现父母早已不在炕上。因为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便一味地叫喊，却是叫爹爹不应，喊娘娘不吭。屋里屋外黑咕隆咚，冷风透过破旧门窗的缝隙，溜进屋里又爬到炕上，抚过我的脸，钻进我的鼻孔里……

尽管父母把他们的被子都加到我身上，但那一刻我仍然觉得无比寒冷。窗外，公鸡隔三岔五地啼叫；屋里，我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一种强烈的恐惧充满心头，那是对孤独的恐惧，对寒冷的恐惧，对黑暗的恐惧……这恐惧，一直持续到我长大以后。

母亲去世时仅仅四十八岁。当时，我正在军校读书。怕影响我的学业，母亲临终前再三叮嘱父亲和兄嫂，不要让我知道。于是，没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成为我今生最大的遗憾。

后来，学员队队长安慰我，几乎每个人在一生中都会有憾事。斯人已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双份的爱去孝敬父亲。

父亲六十岁后，每年回老家为他过生日，成了我雷打不动的习惯。

相见时难别亦难。每次离开老家，都是一场令人唏嘘的难舍难分。

因老家处于偏远之地，每次返回时，我都要早早起床，先坐汽车到县城，再从县城坐汽车到省城，而后坐火车返回驻地。

每次离家的前一夜，父亲及兄嫂都会和我聊到很晚。父亲叮嘱我要好好干，兄嫂嘱咐我照顾好身体，别总是挂念家里。

很多情况下，刚刚躺下没多久，窗外就响起稀稀疏疏的公鸡叫声。我一边在心里咒骂这些公鸡，一边不情愿地起床。不等我洗完脸，嫂子已从炊烟袅袅的灶膛里端出了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路上注意安全，到了来个信儿……

我记下了，你们都回去吧……

不等我把话说完，远近的公鸡啼鸣又一声声响起，我那不争气的泪珠子，扑簌簌地洒了一路……

离家这么多年，我从未细想过，为啥对公鸡啼鸣如此在意。这两年，离知天命之年越来越近的我渐渐明白，在我心里，黎明前的公鸡叫，那是一种浓浓的乡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