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马静

　　被采访人：汪波（化名） 36岁 公务员

　　采访时间：2008年3月25日上午

　　采访地点：玻璃厂路某茶社

　　采访人：本报记者 郑凤玲

　　尽管听了太多太多的故事，可汪波的经历，还是让我有些意外。

　　我父亲是个好色之徒

　　我今天要讲的，是我的生身之父。他给了我生命，可却没有给我父爱，没有给我一个为人父的榜样。不但如此，他还让我感到耻辱——因为他是个好色之徒。

　　自从我记事起，就知道我的父亲特别喜欢女人——他没有其他的爱好，就是喜欢和女人纠缠，喜欢他能够“搭上”的一切女人：我们村里的有夫之妇、街上不三不四的女孩、喜欢占些小便宜的女人——他有一个看起来很不错、收入也不低的工作。而且，他混女人完全不避讳，几乎村里所有人都看到过他和女人搂搂抱抱、拉拉扯扯。连我们村里一个４０多岁的憨子，都这样笑话他：“俺哪有你那福气，俺一辈子没娶过媳妇，谁像你成天在柳树林里和大姑娘亲嘴！”

　　一个男人有如此行为，伤害最大的，就是他的妻子了。年幼的我们，无法揣度年轻的母亲是如何熬过那些年的，父亲如此的恶劣行为，是对母亲最大的蔑视和侮辱。尽管我的母亲只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

　　可为了我们兄妹四个，母亲竟然全都忍下了——从２１岁嫁到我家，到她５８岁离开我父亲，她整整忍了３７年。而且，在这３７年里，她任劳任怨、侍候公婆、教育子女，做了一个老式妇女所有能够做到的事情。

　　直到两年前，因为一件事情，我母亲实在是忍无可忍，离家出走了。

　　父亲对我母亲说：你让我难堪，你就得喝农药

　　２００５年夏天的一天，我父亲又出去跳舞，到了后半夜，还没有回来。我母亲带着我大姐家的女儿出去乘凉回来，正好碰到父亲和一个女的在我们院门口拉扯，我母亲看了嫌丢人，就让我外甥女去喊她姥爷回来。可父亲根本不听，还呵斥我外甥女。我母亲心里恼怒，就拉着我外甥女说：“他不走，咱回去！”

　　没想到，就因为这一句话，惹恼了那个女人，她撇着嘴对我父亲说：看你媳妇的脸色！这句话让我父亲怒火万丈，他气冲冲回到家，拿了一瓶农药:你敢让我难堪，你不想活了吧？非逼着我母亲喝下去。我母亲反抗，他就动手打自己的老妻。

　　当我接到母亲的电话时，我的心都碎了。我恨不得立即冲回去打他一顿，甚至连杀他的心都有。可我不能，无论这个人怎样，他都是我的父亲，“父亲”这两个字，我一辈子都抠不掉。

　　我忍住所有的怒火，和他谈了一次。我说你都已经是６０多岁的人了，年轻时的荒唐事，我和我妈都可以原谅你，只要你从今以后好好做人，你还是我们的爸。你看我们兄妹四个，都有体面的工作。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得为孩子们留个脸面吧？你这样，叫我们兄妹四个咋往人前站呢？

　　我没想到，我如此低声下气、动之以情，父亲丝毫听不进去，他明确表态：我不为你们活，孩子们根本指望不上。我快乐一天是一天，老了不中用了不连累你们，喝药死了算了！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从那天以后，我与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包括给我奶奶过八十大寿，我们之间的关于寿辰仪式的商谈，都是通过别人转达的。

　　８０多岁的老奶奶让我扔不下

　　第二天，我开着车回家接我母亲。街坊邻居知道我母亲这一走，恐怕是再不会回来了。六七个老太太拉着她掉泪。母亲更是哭成了泪人，近４０年了，她都在这里住，可老了老了，却不得不被逼离家。

　　让母亲割舍不下的，还有我８０多岁的老奶奶。自从她嫁到我家，从没有和我奶奶红过脸。做了近４０年的婆媳，感情深得很，这一去，怎能让人放心？我们兄妹四个也对我奶奶放心不下。于是我们就每隔两周，带着孩子回去看我奶奶。

　　其实，每次回去，我看到父亲时，都激起满心的怒火，我真不想看见他。可为了奶奶，我都得忍下。因为每次，奶奶看到我女儿时，都老泪纵横：“你咋不回来看老奶呢，老奶想你想得眼都瞎了！”每听到这些，我都心如刀割。如果父亲没有那样的行为，我们一家该有多幸福啊。

　　我曾经想把奶奶接出来，可我奶奶死活不愿意，她说父亲在她面前保证自己改好了。她说：“你爸爸再不好，也是我唯一的儿子，你们都不要你们爸爸了，我再不照顾他，那他不成孤家寡人了？”

　　父亲对母亲不依不饶

　　自从母亲离开家那时起，到现在已经是两年半的时间了。

　　两年半的时间里，母亲先在我姐姐家住，父亲不停地上门去骚扰他们，威胁他们不得收留母亲，否则就砸门。后来我把母亲接到我家里住，我父亲可能还是忌惮我是儿子，不敢上门骚扰，可他经常打电话过来，让母亲回去给他做饭。还说，如果我母亲不回去，他就会在马路上截她，把她劫持走。

　　为了防备我父亲，我给母亲买了手机，还交代我媳妇，一定要看好女儿。因为两年前，父亲打母亲时，曾经威胁她：“你敢把儿子叫来，他敢动我一个指头，我就拿刀砍了他，我打不过他，我把他孩子灭了！”

　　这句话，母亲以前一直不愿意告诉我，她不愿意我太恨父亲，她是在后来的一次痛哭中才说出来的。

　　试问：天下哪个父亲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天下有哪个爷爷这样对待自己的孙女？我听后心里凉透了：这个人我不再认他是父亲。

　　母亲说：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不和你爸合葬

　　我不是没有想过让父母离婚，可父亲一直在放口风，说母亲临出走时，带了４０万元，如果要离婚，就要分给他一半。天知道，他是怎么算出来４０万元的。

　　如果他们离了婚，父亲必定会再娶个女人，那这个女人会对我奶奶好吗？我奶奶如果病了，父亲会让我母亲回家看望吗？他如果离开了人世，肯定会把房子留给那个后妻，那毕竟是我们的老家啊。

　　唯一让我心感欣慰的，是母亲终于能够拥有一段舒心的日子。她现在每天给我们买买菜、洗洗衣服，到洛浦公园散散步，每年两次我都带她出去旅游，让她散散心。

　　有一次，母亲忽然对我幽幽地说：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我死了之后，不和你爸合葬在一起，我宁愿做个孤魂野鬼，也不想和他再做夫妻，你一定要记住。我含泪点头同意。

　　母亲又说：在你家住的这两年，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间。

　　听了这话，我心里很酸楚。我对母亲说：妈，你放心，我会让你这种开心无限期地延长下去。

　　可我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有那样的一个父亲，我们这种生活能保持长久的平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