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道亮光打进来——宽肩瘦腰的高大男孩,鸭舌帽压眉,太阳镜遮脸。
摘下眼镜,甩了帽子,我差点将眼珠弹出:简直就是电视里常见的那位歌影视三栖明星翻版!
他笑了笑:“来杯蓝山咖啡,谢谢。”醇厚绵软的男中音。
窗外的雨,下得有情有调了。
“你喜欢杜拉斯?”瞥见我手中的《情人》,他端着咖啡踱过来。
在这个寂寞的雨后黄昏,如果他不是这么帅,我肯定会和他谈谈杜拉斯。可惜,我生来便有帅哥排斥症。我对外形俊美的男孩,统统不信任——他们是被宠坏的暴君。
帅哥,不是本姑娘的艳遇。不用照镜子,我能看得清自己的样子:潦草的马尾刷,拙笨的平跟鞋,疲倦的眼神——不就是那个只配在家看炉子的灰姑娘嘛。
二
“两脚分开站立,膝盖弯曲,收腹含胸,抬头。要想开始滑,站稳是关键。”教练一念紧箍咒,我便开始颤抖。
打小,我的动作协调性便差得不可思议,坐着也能跌倒;起身,不是带翻了椅子,便是碰碎了杯子,总之,肢体僵硬,舞蹈体育啥的,门门红灯。因为这个,我一直很自卑。童年时,妈妈渴望我在舞台上飞起来,硬拉着我去舞蹈班报名,但每次都以我的晕厥而不了了之。
直到进入大学。在女生们都纷纷坠入爱情河时,我拼命打工,用赚得的银子,替自己恶补才艺。学游泳,学滑冰,学跳舞——我希望通过魔鬼式的训练,弥补花样女孩所有的遗憾。
滑冰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一条鱼,一条会飞的鱼。
我找到感觉了!我好兴奋,原来,在我僵硬的肢体里,有着飞翔的灵性!滑翔,任风从耳畔呼啸而过,热意自心中腾腾升起。
“嗨,杜拉斯!”有人迅风般滑来。
是他,那道蓝山咖啡之光。
我大窘:你这么称我,天堂里的杜拉斯会恼羞成怒。
他笑了笑:“她不会。她让我带你飞。”
他牵着我,满场飞。这时我发现,原来自己滑得这么好。
三
冬去春来,我辞了咖啡馆的工作,到一家健身房打工,我的目标是瑜伽。对于我,这将是又一次挑战肢体极限。
但我竟意外地遇见了他。
白毛巾搭在脖子上,看样子,刚刚激烈运动过。
我刚要离身,他拽住我:“可以帮我隐身吗?一个清静的地方,无人相识,一个星期,ok?”
玩失踪?我笑,以手做枪:如实招来,是江洋大盗还是卧底警察?是豪门纨绔还是问题青年?
他笑:“重温一下少年梦,理由充分吗?”
我领着他走进五月的槐香里。
喏,这间租屋,就交给你啦,我回宿舍。这儿有足够一周食用的方便面、饮料、水果,房东我暂时不会来打扰,偶尔来的阿猫阿狗应该不会出卖你。
我收拾好衣服和书,拖起行李箱,将钥匙丢给他。
“等等,可不可以,将那本《情人》留给我解闷?杜拉斯。”
我将书丢给他:再说一声,我不叫杜拉斯。
四
因为要找一本资料,我又回到了租屋,拎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两根黄瓜,三只西红柿。
见到我,他眼里的光,好强。
“考虑到你快要被风干,特来慰劳一下。”清蒸鲫鱼,凉拌黄瓜,鸡蛋炒西红柿,我仅能做的三道菜,倒也荤素相宜,黄绿相间,我忙得兴兴冲冲,他吃得津津有味。
晚上,我们坐在楼梯口,看星星。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女生,和我遇到的都不同。”
“听你的口气,阅女无数哦。”
他尴尬……说:“可以介绍一下你自己吗?”
我?一条小溪,明澈见底。父亲,公务员;母亲,教师。掌上明珠,取之不尽的宠爱。打小便学业优异,得奖无数,号称“考场不败”、“常胜女豪”……
“好了不起,我为你骄傲。真的。”他的眼里,都是倾慕,“家庭教师,钢琴训练,礼仪培训,封闭式的贵族学校,一切都是被设计的程序,和长辈在一起,多的是清规戒律,少的是天真欢乐,因时刻提防被教训而面容僵硬表情呆板,没有激情,没有快乐,也少朋友,甚至连真正的开心大笑也好少有。说起来也许你不信,我还是小小孩时,亲眼目睹一孩子在地上打滚撒泼,我都呆了,我好羡慕,这样的生活,有我极尽想像力的精彩,可以不穿名牌,可以不要规矩,即兴在草地上打个滚,赤足奔跑在鹅卵石小径,有多自由自在!”
他,真的是那种庭院深深深几许里的“芝兰玉树”。
而我,就是他眼中的“草根”吧。
他抓住我的手:“我会永远怀念,咖啡屋,滑冰场,健身房,槐花小屋,鲫鱼……”
你太煽情了!我起身,怕他看到滑落的泪。他轻轻一拽,我便跌入他的怀中。月亮好大,他的唇好柔软。
我挣扎,这是本姑娘的初吻啊。但我真的好享受被他揽入怀中、深情拥吻的感觉。
心里,有个声音:带我飞带我飞……
五
他发烧了,看样子,是病毒性感冒。“我不要上医院,我不要看医生。”他竟像个孩子。我只得调动所有的护理知识,也不过用凉毛巾敷头,劝他多喝水。
“你真美。”
我笑:“美”这个字,好像和我不搭界。
“你不要妄自菲薄。你的美,极干净,是用来案头清供的,只有宋代白釉青花窑瓷,方能配得上这种美……”
生活一如既往地繁复而平淡。我的肢体,终于肯听从内心的召唤了,柔软,飞扬。在校联谊会上,我的《雁南飞》有如潮掌声。
晚会结束,我被人叫住,是一位优雅的女子。“喝杯咖啡吧。”她说。可我不认识你。她说出一个电话。我想了想,和她走进咖啡馆。
坐定,她搅着咖啡:“我是渝的未婚妻。”渝?
“你曾替他隐身一周……”
和我,有关系吗?
“他向我提出解除婚约。原因是你。”
我张口结舌。
“两家世交,我和渝,一直被双方长辈看好。我问原因,他提到了你,‘杜拉斯’。可一见钟情怎敌得过与岁月一道成长的爱情?青梅竹马,世家联姻,个中多少要害!我等他浪子回头。”
“你不可以这么做,sophie!”他来了。
我冲出。
我不是做梦吧,灰姑娘和英俊多金的白马王子,根本就是电视剧的情节,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蒙头而睡,希望醒来后,一切都恢复如初。
他却捧一怀槐花而来:“给我时间,让我好好了解你;给我时间,让我爱你,好吗?”
不要!
“为什么?!”
你太帅了。我不喜欢帅哥。
他笑:“没关系,我可以整容,整成猪八戒也行,只要你喜欢。”
在五月的槐香里,他俯下身子。
原来,真正让人飞扬的,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