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洛阳城皇城复原沙盘。 应天门复原手绘线图

　　□本报记者 孙钦良

　　历史就像一座舞台，为了武则天的出现，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和彩排。

　　秦皇汉武留下的戏装，武王周公留下的礼乐，孔子老子留下的儒道，她只是穿穿、看看而已，从不照搬前人的经验。她会创造，会发明，从治国到做人，她都有自己的一套。

　　所以，前人给她留下的洛阳城，她也只是有条件地加以保留和利用。不合她意的建筑，推倒重建；有碍市容的东西，统统拆掉。她要建设一个新洛阳，打造一个新神都。

　　历代帝王当中，武则天对古都洛阳建设的贡献最大，留下的遗迹最多。　　

　　对武则天的研究，如今已成为国际性的学术课题。最近几天，有一个令人欣喜的消息在洛阳史学界传开——２００7年国际武则天学术研讨会将在我市召开。届时，来自美国、日本、新加坡、韩国等国的１００多位历史学者将莅临我市，发表论文，公布关于武则天的最新研究成果。

　　学术界一般认为，对武则天的研究，最有发言权的城市是洛阳和西安。我市在古文化方面家底很厚，但还须选择一两个标志性的东西向外推介。一直以来，我们选择了龙门石窟，这当然没有错，但除了这个举世皆知的景观之外，还须有一个响当当的古代人物来为洛阳代言。这个人物，应该是武则天。因为如果包青天可以为古城开封代言的话，武则天也足可以为古都洛阳代言。　

　　一

　　隋唐实行两京制，这两座城市的特点是长安宏大，洛阳繁华。洛阳不仅有着与长安相对应的中央衙署，而且比长安多出一市。最重要的是，洛阳的水陆交通比长安发达，所以隋唐帝王都是“水陆并用”的城市规划专家，他们好喜欢洛阳有这样一条滚滚东流的洛河，可以在洛河两岸铺开绚丽的画布，用红墙绿瓦来大造宫阙。

　　今天，我们开始以洛河为东西轴线，建设洛南和洛北两个城市区，这正好与隋唐洛阳城的布局一致，只不过古人提出了一个更浪漫的城市建设理念，就是“洛水贯都”。“洛水贯都”的建城理念，有着深厚的文化内涵，将洛水比作天上的银河，而把棋盘似的里坊比作天上的星辰。在中国，还没有哪座城市能像洛阳这样浪漫地指点苍穹，轻划银河。早在１０００多年前，古人就用一条流动的飘带，把城区装扮出活泼的模样和对峙的景观。

　　“洛水贯都”寓意“有河汉之象”。“河汉”是指什么呢？就是天际的银河。隋唐两代在建设洛阳城的时候，都把皇城格局规划为东、南、西三面拱卫宫城，这样做的目的，是要对应《论语》中的一句话。

　　《论语·为政》中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北辰”即北极星。你想想啊，天上的众星拱卫着北斗，地上的皇城、街区和里坊拱卫着中央行署，这天上人间的两组对应景观，真可谓天人合一，奏出了中国文化最和谐的乐章，这就更具有“天地之所合”之寓意，昭示着在洛阳执政的皇帝，将以德为政，赢得天下百姓的拥戴。

　　仅此一点，洛阳城的建设理念，就比别的城市要高出许多倍。隋唐洛阳城的构建深深地融入了“天”的元素。天是什么？天是中国早期文化的核心。天主宰人间万物，谁敢对天有所不敬啊？那是要天打五雷轰的。所以，上天就是宗教，最崇高，最庄严；皇帝就是天子，最威严，最有权。“帝”与“天”偷换了概念，皇帝成了老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既然是至高无上的，那帝都的街道也就成了天街。所以，当年韩愈走在长安大道上，忽然想起要为好友张籍写点儿什么，结果张口就来了一句“天街小雨润如稣”，然后才把那早春的景色，轻轻抹成一片“草色遥看近却无”。

　　诗人是城市的歌手，武则天也是诗人，她是用砖头瓦块来填词造句，并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把花红柳绿的洛阳打扮得更加美丽，把商周秦汉以来的洛阳城市建设推向了一个高潮，又把洛阳建设过程中的“天”字理念深深地融入城市的肌理当中，使其有了贵族的气质和身段。

　　二

　　唐代的政治中心就像钟摆一样，一会儿在洛阳，一会儿在长安。唐太宗李世民统治时期，政治中心在长安。到了唐高宗李治统治时期，政治中心开始转移到洛阳。尤其是武则天，她心里有着洛阳情结。据我市学者最新考证，武则天在洛阳居住的时间不是３０多年，而是４８年。她一来洛阳居住不要紧，还把当时全国的政治、文化、经济的核心地位送给了洛阳。

　　她来洛阳也是历史的必然。当时关中连年灾荒，京城长安粮食不够吃。你想想，满朝官员和首都百姓都饿着肚子，还咋建设大唐帝国？而洛阳是大运河的中枢，又是天下的粮仓，包括含嘉仓在内的许多粮仓，都是国家级大型粮库，里面有的是粮食。加之洛阳还是全国粮食的集散地，商贸一向活跃，经济地位比长安更为重要。再加上洛阳河流多，伊河、洛河、涧水往来交汇，如今的伊川南部、偃师佃庄一带，河网密布，水田连连，颇似江南水乡。《元河南志》记载当时“天下之舟船所集，常万余艘，填满河路；商贩贸易，车马填塞”。《唐两京城坊考》也说当时洛阳天然形成了一条东西走向的水路。这条水路浩浩荡荡，上有天津桥，与陆路“天津街”形成十字交叉。陆路上，车马行人络绎不绝；水路上，船只帆影来来往往。哎呀呀，那真是一幅立体的市井繁华图。只可惜张择端晚出生了好多年，要不，他咋会等到宋代为东京画了一幅《清明上河图》？他若是武则天的臣民，一定早早就绘成了一幅“清明洛河图”。

　　在古代，以水陆两条路线构筑的“十字街”并不多，这是十分罕见的城市景观。洛阳学者平时谈到这一点，往往喜形于色，心里充满自豪。仅这一点，就使这座都城更具至尊至圣的地位，且增加了几分神秘感。好一个“洛水贯都”！不贯则已，这一贯，竟把设计大师的绝妙构思，贯彻到城市建设的细节当中了。

　　据说武则天来到洛阳，尤其是当了皇帝之后，拿起笔一挥，就从如今的伊阙方向，从南到北画了一条直线。她说：这条线，就是洛阳的天街！这两边的建筑，都得给我起一个带“天”字的名字！原来已有的建筑，若是名字没有带“天”字的，就再取一个别称，塞到后面的括号里！呵呵，当然她当时并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标点符号，这是为了讲起来通俗易懂，想着法子让您读得轻松罢了。

　　可人家武则天是女皇，是天子呀，人家喜欢带“天”字的名字，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她的话谁敢不听？那就赶紧建设，赶紧起名字吧。

　　于是您就瞧吧：最南头是天阙（龙门）；沿着南北中轴线，贯通南北的是定鼎门街，也叫“天门街”，又名“天津街”，或曰“天街”；接下来依次是天门（定鼎门）、天宫寺、天汉（洛水）、天津桥、天枢、应天门、天宫（明堂）、天堂。你看！果然全是带“天”字的！这些高大奇伟的建筑，排着队走过来了！以“天”的强烈意识作为规划的主导思想，寓意这座城市如同人间天堂，是圣城，是圣地。

　　三

　　在这条天街上，有两组建筑的形制非常特别，打破了中国宫殿建筑四方四正的固有模式。这两组建筑就是明堂和天堂，它们都是圆形建筑。明堂遗址在洛阳市公交总公司院内，天堂遗址在明堂遗址正北100米，已用仿古宫墙圈起，正门开在唐宫东路上。

　　拿圆形建筑作为皇宫的正殿，这在中国宫殿建筑史上也是仅有的一例。武则天的身上，既有老庄思想的和谐因子，也有佛家思想的悲悯情怀，还有儒家思想作底蕴。她下令修建明堂，起名“万象神宫”。什么是万象神宫，叫我说就是一个文化大容器，是多元文化的载体。她提倡万教合一，提倡社会多元化，这是她在文化建设方面的出发点。

　　大唐是多色彩的。在杜甫的诗里，我们已经读到三月三日曲江岸边的色彩大合唱，如果杨贵妃身着紫色长裙，那么虢国夫人就会是一袭红纱。她们崇尚个性，鄙视雷同。武则天时代更是这样，一切都是多色彩的。从天堂、明堂的复原图上，我们看到，柱子是红色的，而坡顶的瓦是绿色的。

　　但在武则天的头脑里，装的最多的还是佛家思想。她一生与两个寺院和数名僧人瓜葛不断，结缘深深。在长安，她在感业寺与高宗李治暗渡陈仓，生下太子李弘；在洛阳，她与面首薛怀义明修栈道，把他安排在白马寺，并让薛怀义染指明堂建设。

　　可是这个薛怀义，受宠之后牛气冲天，不可一世，反对武则天接近其他男宠。这厮也不想想，你能控制得了武则天的私生活吗？你又不是她老公！ 可是当他看到武则天喜欢更年轻的张易之、张昌宗两兄弟时，就开始反抗了。

　　你反抗，可以呀，随你拿武则天的金银玉器摔呀砸呀，别拿国家的东西撒气就行。可他不，他反抗的动静还挺大，点了一把火，把天堂烧了！天堂被烧，殃及明堂，两座宏伟的建筑付之一炬，时为证圣元年（公元695年）正月十六夜里发生的事。这一下捅了马蜂窝，因为明堂乃是布政之宫、敬神之所，是国家的标志。洛阳城里的百姓不乐意了，当即把明堂围了个水泄不通。全国的百姓也不乐意了，纷纷要求严惩凶手。

　　两堂被焚，武则天感到很痛惜。但面对这样的突发事件，她并不惊慌，下令文武九品以上官员照常上班，国家机器照常运转，社会很快安定下来，事情就这样摆平了。她还下诏再建一座明堂。一年后，新明堂就建起来了，高度竟然达到294尺。

　　这是武则天进行古都建设的一个小插曲，其间颇有些惊心动魄之处。明堂、天堂被烧后不久，薛怀义就被杀了。武则天继续建设她的神都，在城区建设布局上，她力图构建井田方格网体系，似乎要以这种格局象征农民的田畴和稼穑，寓意城市乃是乡村所养。这种城市布局影响深远，当时的益州城、幽州城、云州城、绛州城，还有西域的碎叶城、朝鲜的平壤城以及日本的平安京、藤原京等，都是模仿神都洛阳这种布局而建的。这种影响甚至延伸到北宋都城汴京的宫城建设，元、明、清时期北京城的城市布局也对其进行了模仿。所以说，武则天时代的洛阳城市建设，达到中国封建社会城市规划建筑的最高峰，显示了女皇武则天的远大胸襟和超然气派。

　　版面统筹　　　孙钦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