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有个曲艺队,人不多,统共只有十来个,有个叫章啸天的说书人在里面挑班唱头牌。
章啸天高个儿,腰板儿倍儿直,瘦白脸儿,留一缕花白山羊胡。章啸天书说得好,不说十里八乡了,就是在附近几个县都有名气。但是他人也傲气,整日手里捧个锃亮锃亮的白铜凤冠雕花水烟袋,抽起烟来,咕嘟咕嘟响。他的无名指留有半寸长的指甲,平时修剪得很整齐,爱翘着个小指头用留有指甲的无名指当梳子整理他花白的大背头。
章啸天是角儿,角儿有角儿的气派是不?别看他素日不爱说话,整天耷蒙着眼儿,一上台,神采奕奕,俩眼儿炯炯有神,一人千面。那鼓一敲,咚咚作响,极有韵味,让人心痒难耐。鼓声停歇,章啸天嘴一张,字正腔圆,沧桑厚实,台下乱哄哄的场面即刻鸦雀无声,观众跟着他一会儿悲一会儿喜。
这一阵儿有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与他形影不离,那女子先是迷上他说的书,继而迷上他的人,走哪儿跟哪儿。不知情的以为是他孙女,章啸天却跟别人说那是他干闺女。县曲艺队有的是爱管闲事儿说小话儿的人,于是就有人满脸跑眉毛地嚷嚷:那女子哪是章啸天的干闺女啊,夜夜黑儿睡一块儿呢。也不知那人咋知道的,反正说得有鼻子有眼儿。
闲话传到曲艺队队长海椒那儿了,他抽着冷气,牙疼似的在当院里转来转去想门儿。虽说那个年月男女问题是雷区无人敢趟,但章啸天这事儿非同小可,人家是个人物是角儿啊。章啸天三十丧妻, 这么多年干熬,如今奔六十的人了,莫非晚节不保?想来想去,得给章啸天提个醒儿。可这事儿没按住就无法开口,情急当中,便拉上豫剧团的支书洛成一起与章先生摊牌。
海椒和洛成进门儿时,章啸天正坐在冲门口儿的那把罗圈椅上“咕嘟咕嘟”吸水烟,见他俩进来,眉毛一扬中气十足地喊声“坐,上茶”算是招呼过了。
俩人落座后,环视屋内,见摆设俭朴,迎面挂一画轴,细瞧却是黄胄的《群驴图》……这时,只见里屋门帘儿一撩,一花布衫儿大辫子闺女手里端两杯茶就出来了,低着头盈盈含笑将茶放在海椒洛成跟前儿,也不言语就快步出去了。
海椒和洛成干咳几声绕黑山避白水比葫芦说瓢终于把意思表达出来了,俩人擦擦汗忙呷口茶水润嗓,只等得茶喝完了,还举着空杯张嘴瞪眼儿庙里木鱼儿似的紧盯着章啸天看……
半晌,章啸天阴着瘦白脸儿把手中的水烟袋重重往桌上一顿,山羊胡子一撅一撅地说:碍谁事儿?俺找个暖脚的中不中?明儿找恁开证去!
海椒和洛成面面相觑,既然话已说到这份儿上,忙知趣地起身告辞。脚还没迈出门槛儿,就听后面说声:走好,不送!俩人就好像怀里被人猛地塞块儿冰一样,直凉到后脑勺脚后跟儿。
两天后,剧团大院忽然噼噼啪啪爆竹声声,大院里的人们慌忙起身看个究竟,却见一脑后盘髻斜插朵红绒花的女子,搀着手捧个锃亮白铜凤冠雕花水烟袋的章老爷子踩着一地落英,喜眉笑眼儿地说着走着……
尽管人们议论说老牛真的吃住嫩草了,但章啸天照样在曲艺队里唱头牌。
( 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