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萍踪 李亚
摄 | |
每年都要向西远行一两次的,出甘肃,入新疆,一直走到西北边境线上,遥遥瞭望……
回来后静下来,面对居室墙壁上的地图,久久凝视,陷入沉思。
高极万仞的大山之巅,只缩为一个实心三角;奔腾不休的长河身影,也仅是一丝绿线;广袤的沙漠,化作细密的黑点;蜿蜒的长城,就像弯曲的蚯蚓……这些物体尚且微缩成这等模样,许多至关重要的东西在地图上无法显现,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比如掩盖在国名、地名背后的沉甸甸的历史,比如国民的心在这沉重历史撕裂下的无比沉痛……
中学时学历史,知道清朝末叶沙俄侵占我150多万平方公里的大好河山。当时少年气盛,心中愤愤不平,觉得那是民族的奇耻大辱。心中疑问:难道历史就这样一直记载下去吗?如果这样,不知道后辈会对包括我们在内的先人作何评价!我们好端端的河山怎么就归入了异国的版图?它们真的回归无期了吗?
大学毕业后到喀什向一位精通中亚历史的导师前辈请教,导师只说他的曾祖父曾任清朝的知县,可是如果按现在的国界,他的这位先祖的出生地却在塔吉克斯坦境内。
无独有偶,一个月以后,导师的家中来了一个哈萨克斯坦的朋友,他的家就在巴尔喀什湖附近。我猛然想起李白的出生地,唐朝时安西都护府辖下的碎叶城,就在这个湖的南岸。哈萨克斯坦朋友开玩笑说他才是李白真正的老乡。虽是嬉戏之语,但我和导师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中国唯一一位真正世界级的诗人,他童年的岁月在西域的风沙中度过。他不知道,1200年后,他苟且的后人被迫割弃了这片锦绣河山。这位生性最浪漫的诗人地下有知,还会高吟出那些浪漫千古的诗歌吗?恐怕那时的李白,比杜甫更要泣血断肠!
10年前和几位学考古的朋友到内蒙古探寻成吉思汗的踪迹,沿途所得让我们兴奋不已。草原的传说,牧民的记忆,史书的记载,专家的解读,让英雄的形象日渐鲜活。就在我们纵马奔驰想要随意进止的时候,领队的老张却让大家停住了脚步。已经到了中蒙边境,对面就是异域的山川。英雄当年活动的地域依稀可望,如今的后人只能望洋兴叹可望不可及了。一条细线,隔断了历史,割裂了人心。
当然还可以过去,但要护照,要签证,要过重重关口。要知道,就在100年前,那片土地和这边华夏的河山可是同属一体的,狂奔的骏马是不会因为担心越过界限而放慢脚步的……
八爷是参加过解放战争的老兵,他们的队伍一直打到福建沿海。八爷说,到海边后,战士们摩拳擦掌,想一鼓作气打到台湾去。他们不知道美国的第七舰队已经开进台湾海峡,一湾浅浅的海水成了天堑,咫尺成了天涯……
不识字的八爷退伍后最爱听郑成功收复台湾的故事,最欣赏康熙让施琅收回台湾的壮举,最佩服邓小平在香港问题上的钢铁态度。我每次回老家,八爷总要叮嘱我多给他捎些《参考消息》,他让孙子把那上边有关台湾的消息一字不漏地读给他听,有时眉开眼笑,有时大发牢骚。晚年的八爷卧病在床,可只要听到有关台湾和大陆关系的议论,总要挣扎着坐起。八爷不会作诗赋词,否则他就是陆游,就是辛弃疾……
去年冬天的一个风雪之夜,年近九十的八爷含恨离世,一世心病终成弥天遗憾。追悼会上,村长致罢悼词后,村小学的孩子们一起背诵起了“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我的目光仍时时在地图上游走,凭着积累的知识,怀想着这个国家并非十分久远的历史。曾经的万国来朝和曾经的民族苦难一起,搅得我心潮难平。北方的苍茫大地,东南的万里海疆,总会进入我的梦境,让我回到唐朝,回到元朝,回到清朝前期那无限辽远的壮丽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