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个有碴口的蓝边双鱼图案的碗不是我家的。
那年,在乡下大姑家吃面条时,我们都用新碗,只有姑夫端着那个大一些的旧碗,那个旧碗,比小碗大不多,比大碗小不点儿,姑夫管它叫“二大碗”。这个“二大碗”的碗沿儿往外散得稍大一点儿,像那个年代饥饿的人们张开的大嘴。
这个“二大碗”的碗瓷儿却很精细,有点儿像凝固的奶脂皮儿那样润,瓦蓝瓦蓝的线条和那个双鱼的图案像是蘸了深秋天空的色彩。这个有品有相的“二大碗”原来可不是穷人用来吃饭的碗,姑夫说,土改那年,分地主老财时军代表给你爷爷的,你大姑又把它当嫁妆带到了我们家。
看来这个“二大碗”是有点儿来头,可遗憾的是,这个碗的碗沿儿上有个碴口,碴口有玉米粒那么大。我对姑夫说:这个碗要是没有这个碴口就完美了。姑夫说:多亏它有了这个碴口,否则就轮不到你姑夫我端它了。对呀,姑夫是平民百姓,能端上一个富贵人家的碗每天吃饭也算是土改的收获吧,这个碗若没有这个碴口,怕是轮不到我爷爷用它。
谁都想拥有完美,可是完美的东西是很少在老百姓家里留得下的,老百姓撞大运得了一件宝贝,也要把它折腾出去,换成实用的东西、急用的东西。我姥爷的祖上留下过个内雕的鼻烟壶,半辈子视为宝贝,可是新中国成立的前一年,一沓钱买不来一个鸡蛋,家里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姥爷只好用那个鼻烟壶换了30斤小米,若搁在眼下能换3万斤大米。好东西就像嫌贫爱富的猫,总是爱往富人家里钻。
穷人家里的宝贝几乎都像那个有碴口的碗一样,穷人的土地都不够肥沃,穷人家的房子都不够气派。可是这“碴口”、这缺欠有时也是福分,因为你可以长久地拥有它。
有欠缺的东西惦记的人少,就像我干“知青点”的“点长”,一干就是三年,没人想取代我。
可是人们往往不珍惜自己拥有的那个带碴口的碗,觉得它不完美。可真的完美了,我们又能拥有多久呢?
看来,有碴口的东西倒是我们可以长久拥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