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老师是在晚饭前去世的。

　　听村上人说，当时，他正在灶下烧火。头一歪，往柴草上一靠，就过去了。

　　等我放暑假回去，他的坟头上已经长满了草……

　　尚老师是我小学一年级的老师。那时我们的教室是三间通房，原来做过羊圈。土墙，草顶，一面山墙上涂出一片黑，是黑板。我们从家里带来高高低低的凳子，趴在泥巴盘成的长条“课桌”上，就这样开始了人生的启蒙。

　　我们最先学会的字是我们的名字，歪歪扭扭地写在语文书皮上、算术书皮上和写字本上。

　　尚老师说，你们最少也要上到小学三年级，分清男女厕所、学会算账，以免到城里被人家笑话。

　　我把尚老师的话说给父母听。他们笑了。爹说妈也说，只要你学习好，上到北京的大学也供你。

　　我问尚老师北京在哪里。尚老师对我的问题很感兴趣，把第二节数学课上成了地理课或者历史课，讲得大家的心儿都飞向了祖国心脏。

　　尚老师很会讲故事，鸡毛信、两个小八路、铁道游击队……这常是在星期三下午上过两节课后，我们做一会儿作业就可以享受到的精神大餐。

　　这些使我对语言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我觉得语言是奇妙的，让你的孤独和寂寞有了着落，尤其是尚老师讲的故事，让我的一些思想在灵魂深处扎下了根。这些朴素的东西在我的成长中起到了很好的启蒙和指导，规范着我的过去、现在，甚至未来。

　　尚老师在那个很热的上午，宣布了我们一年级的结束。他说，再开学你们就要去竹园村上二年级了。暑假里，你们要遵守纪律，不要捣鸟窝不要偷西瓜不要下河洗澡……谁违犯了，就得留级。我要任命几个监督员。

　　我成了一名监督员，任务是记录每天的犯规者。

　　我认真地记下了那个暑假里我所见到的我们村上的一年级同学的有关事件。我记下了袁芳在菜园子里摘黄瓜的事，我记下了赵红上树的事，我记下了五哥打死一条蛇的事，我记下了张克顺用弹弓打鸟的事……我用拼音加汉字记述着。

　　开始，我只是记下某月某日某时某某在某地干某事儿，后来我有了描述有了评论，比如菜园子里一只“上下翻飞”的蝴蝶，比如五哥打蛇时的“跑跳踩踏”……

　　开学了，我认真地把它们交给尚老师时，他的惊讶和疑惑使我也十分地惊讶和疑惑：老师，您忘了交给我的任务吗？

　　我总觉得我当时写下了一些很美很纯很真的话，可惜现在记不起了。

　　我想，那应该是我最初的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