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
张文欣:男,61岁,原洛阳市文联主席、《牡丹》主编,洛阳市作协主席。
韩建防:男,61岁,原洛阳市轻化局办公室主任。
核心提示
从第一届牡丹花会开始,牡丹为媒,国内众多一流作家纷赴洛阳:赏牡丹、游洛城、谈创作。从一九八四年河南省作协创作座谈会、一九八七年郑汴洛作家笔会,到一九九五年广邀全国著名作家的笔会……洛阳几乎每年春天都要举办牡丹笔会,在繁花似锦的四月洛城,当代著名作家大都留下过自己的身影,并用情和笔将自己融入这个美丽的城市,同时也对我省乃至我国的文学界产生着持续影响。
雍容的牡丹花,厚重的洛阳城,注定为作家们所钟爱。每年盛大的牡丹花会,更是作家们与花城洛阳亲密接触的时间。千年帝都,以她的气度、她的美丽引发了作家们最丰富的灵感;千百作家,也用他们的浓烈情感、生花妙笔为牡丹花城添彩增辉。
汪曾祺 林斤澜
听两个老夫子聊洛阳
这是被誉为当代“文坛双璧”的两位著名作家。
被称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的汪曾祺以《受戒》、《大淖记事》等小说代表作承接了中断已久的中国抒情小说的传统,开创了新时期文学文体自觉之先声;林斤澜则以其在短篇小说上的成就被誉为当代文坛的“短篇圣手”。
谈起当年在牡丹花会期间接待二老的经历,原市轻化局工作人员韩建防的脸上满是笑意:“两个老头儿看起来再平常、再和善不过,可听他们聊洛阳,真是享受。”
1986年第四届洛阳牡丹花会,10余位国内著名作家应邀来洛,其中便有汪曾祺、林斤澜。韩建防回忆:“汪老很有特点,一行作家大多西装革履,只他穿一身中式便服。”
|
作家张一弓(右)与讲述人张文欣合影留念。 |
汪曾祺是个幽默而健谈的瘦老头儿。甫一抵洛,他便与随行人员讲起洛城缘何为“千年帝都”:中原腹地,有处平川万里而无坚可守,有处位置绝佳却风沙肆虐,而洛阳盆地外有屏障可依,内有四水绕城,舍此而取谁?
在王城公园赏完了花,汪、林二老一同游览洛城,一路感慨不断:这里的一条街、一个成语、一道小吃,都可为文章的好素材!
二老皆有“美食家”之名,汪老曾在作品中详述自己以萝卜为主料的拿手菜。这一次,洛阳水席中的名品“牡丹燕菜”让他直言“了不得”:“我算会做菜的,可这萝卜能做成国宴,真是想不到!”听闻洛阳民间办席依然有“吃整桌”的传统,几盘几碗,上菜有序,规矩甚严,二老接连称妙:此乃帝都遗韵,这源自宫廷的“官席”,果是大手笔!
二老善饮,与作家陆文夫、梁晓声并称当代文坛“酒中四仙”。参观伊川杜康酒厂酿酒池与存放陈年佳酿的酒窖时,二人兴致勃勃。品罢美酒,二老娓娓讲起历史上善饮者的故事。“当时我就想,两个老头儿肚子里怎么有那么多东西!说起洛阳的街巷、民俗、特产,人家可不比我这个洛阳人懂的少!”韩建防说。
白天赏花游城,晚间,二老便在招待所住处与同行的著名作家赵大年、李英儒、陈建功等人围坐聊天,话题之一便是“洛阳话”。“拐弯儿”、“老头儿”、“浆面条儿”……他们对洛阳话中诸多的儿化音喜爱不已。汪老谈到,儿化是成熟的语言对自身的一种美化,是一种经过修饰的语言,更美、更复杂、更悦耳,说洛阳话的人“是有优越感的”。
林斤澜老人特别爱花。来洛阳的第三天清晨,老人早起至原西工游园溜达,欣赏路边的牡丹花。早饭时,散步归来的林老自言清晨有“一收获、一感慨”。收获,是在路边购得一本喜爱的旧书。感慨,来自与一名自广东来洛的赏花客的攀谈。那名赏花客自带一包电子表,每日售卖一些以为在洛住宿之资。林老说:“真是爱花人,这花看得妙,看得长久,绝非走马观花。有这样的赏花人,可见牡丹的国色天香了。”
卧龙生 张抗抗
“牡丹的拒绝”
著名作家,被称为台湾“武侠泰斗”的卧龙生,以其《飞燕惊龙》、《玉钗盟》、《金剑雕翎》等武侠名作蜚声海内外华人圈。1994年牡丹花会期间,他随台湾作家代表团来洛。
应读者之邀,卧龙生在洛签名售书,地点便选在王城公园大门外的书社内。不巧的是,当年牡丹盛开之时,一场大风雨将王城公园内的牡丹花悉数打落。
当代武侠小说名家中,卧龙生最早以善写“情”闻名,情愫婉约曲折,是他作品的一大特点。重情的作家见牡丹凋零,惋惜不已。看到花圃、小径,到处是零落的牡丹花瓣,卧龙生迈步时小心翼翼,不忍踩踏。在园内踯躅良久,卧龙生仍不愿离去。
让他和众多台湾作家兴奋的是,在去往白马寺游览时,看见风雨中有数株傲立怒放的牡丹。卧龙生当即对张文欣等人说:虽得见牡丹芳容,遗憾却多。当与落英相约,以后繁花满城之时,一定再来。让人唏嘘的是,三年后,卧龙生在台北去世,再未有机会来洛。谈起此事,当年接待台湾作家的张文欣仍是怅惘不已。
而另一位在花会期间赴洛却赏花未遇的作家,则留下了当代文坛上的散文名篇——《牡丹的拒绝》。
1991年第九届洛阳牡丹花会,著名女作家张抗抗,小说《爱的权利》、《淡淡的晨雾》、《北极光》等的作者应邀来洛赏花。
这一年,“连日浓云阴雨,四月的洛阳城冷风飕飕”,花园中难觅牡丹芳踪,作家也“悄悄闭上眼睛不忍寻觅”。她“深呼吸掩藏好了最后的侥幸,姗姗步入王城公园”。她与众多赏花人深知,“千里万里跋山涉水,天南海北不约而同,揣着焦渴与翘盼的心,滔滔黄河水般涌进洛阳城”,为的是一种情愫,“看牡丹是一定要到洛阳去看的”。
牡丹的雍容富贵形象已成人们观赏的定论,但作者在对牡丹的美丽经过精心铺垫、勾起读者看花的欲望之后,却笔锋一转,给读者描述了另一幅与之完全相反的画面。“这已是洛阳的第九届牡丹花会。这一年的春却来得迟迟”。
“看花人说,好安静”。对凋零的牡丹,作家有着无言的遗憾。但她的心绪未止于此:“牡丹的高贵,开,倾其所有;落,惊心动魄;不开,则安之若素。拒绝是为了坚守,坚守每一次的绽放都是生命最完美的呈现;拒绝是因为执著,执著于对独立矜持的自我个性的追求,执著于对自我生命质量的尊重。”
作为著名的知青作家,张抗抗在她那女性的柔美之下,蕴藏着坚韧,正是这种坚韧,使她在灰冷、压抑的感受中,对牡丹的盛开展开了丰富的想象:“它在阳光与火热中的激情”,“它在春晖里的辉煌与灿烂”,“牡丹开花时有如解冻的大江,一夜间千朵万朵纵情怒放,排山倒海,惊天动地。那恣意般的宏伟,那壮丽般的浩荡,把它积蓄了一年的精气,都在这短短的几天中轰轰烈烈地迸发出来”。
也许这一切,并非作家看花的初衷,但这贵为百花之王的牡丹所蕴含的另一种气魄,给了她别样的灵感。而“牡丹的拒绝”,很快作为作家散文集的名称出版,这篇散文也被列入我国高中语文教材,作为同类散文的范本供学生们学习。
莫言 陈荒煤 张一弓
为文创新,赏花沉静
著名作家莫言,以其《红高粱》、《透明的红萝卜》、《酒国》等作品为大众所熟知。
莫言自道:“创作者要有天马行空的狂气和雄风。无论在创作思想上还是在艺术风格上,都必须有点邪劲儿。”而他的小说,便是以其天才的想象力和诡谲多变的结构闻名。但与“文”的恣肆相比,在张文欣的眼里,莫言其“人”,特别是在牡丹花从中的他,却特别“沉静、细腻”。
1999年牡丹花会期间,莫言来洛赏花。“他衣着朴素,话语不多,谈得最多的就是对牡丹之美的赞叹。”张文欣说。
当时阳光甚烈,气温也高,莫言却独自在王城公园的牡丹圃中走了3个钟头。每见到一种牡丹,他便细心观察,花名、花形、来历,一一了解。在牡丹仙子的塑像下,莫言欣然留影。
在游览释源白马寺时,莫言也有着与众不同的细腻。他坚持走遍每一间佛殿的每一个角落,仔细观察,擎香礼拜。
著名作家、文艺评论家陈荒煤,著名作家张一弓分别在1980年、1990年来洛赏花,张一弓此后又多次前来。前者那些始终站在时代潮头的电影评论以及后者新意迭出的小说创作,在各自的领域都是声名赫赫。但在张文欣的印象中,两人都是沉静的赏花人:“没有惊人之语,总见他们在花园中长时间踱步。我想,他们是在最大限度地感受牡丹之美吧。”
邓友梅
“作家老战士”喜游故地
在我们两个讲述人的口中,著名作家邓友梅,《那五》、《烟壶》、《别了,濑户内海》等名作的作者对洛阳的感情总是那样深沉而充溢。
邓友梅12岁参加革命,在1948年解放洛阳的战役中,他是一名18岁的小战士。1986年牡丹花会,他在离开数十年后重游洛城。
观赏牡丹之时,他感慨万千:解放前的洛阳,四处凋敝不堪,城市也仅有老城一隅,哪有如今的繁花似锦?在他的印象中,1948年的洛阳城,仅有不多的铁匠、皮匠铺子——洛阳如今的工业大市面貌让他喜悦不已。他在老城区的小街巷中步行良久。行至西关,他久久摩挲老旧的屋墙。
1993年春末,邓友梅再游洛城。老人自己找到东关大石桥:在解放洛阳的战役中,他曾自桥上坠下。伫立桥边,老人向随行的人细细了解洛阳的发展近况,连连称赞牡丹花会对洛阳经济发展、城市建设起到的积极作用,他说:“作为一名老战士,看到洛阳发展这么快,城市变得这么美,很高兴。”
像邓友梅一样,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众多名作家、评论家,如王愿坚、白桦、冯牧、茹志鹃等,都曾参加过解放洛阳的战役。在以往的20多届牡丹花会中,他们也都曾故地重游,看花游城。让张文欣印象深刻的是,这些老作家再来洛时多已白发苍苍——看到洛阳繁花似锦、满城皆春,他们是最欣慰的人。
(记者 陈曦 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