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哪个诗人第一次把麦子放到了诗歌的中心,那些泛着红色的麦粒,那些昂扬向上的麦穗。它们成了诗人的宠儿,成了诗人内心对故土纯朴而温暖的情感依恋。
一个时期,麦子从田野走进人们的内心,痛苦,欢乐,悲伤……
父亲不懂这些,父亲的麦子在父亲的地里。
我也不懂,我的麦子还在远方。
稻子离开了泥土,空出大片大片流着黑油的地块。父亲从镇上买来红皮的麦种──关于麦子的故事即将在平原上开始,农人一季的守候,已经起头。
父亲到田里为麦子准备温床。父亲站在自家的田头,蹲下身子,眯细眼睛,像一个寻找宝贝的孩子。
父亲把麦粒均匀地撒到自家地里,田地便有了新名字──麦地。
在父亲的精心照料下,麦子出得很顺利,先是点点新绿,不几天绿意止不住地从灰土里泛出,直到完全遮住黑黑的泥地。
冬天的麦苗柔软而韧性十足。一些孩子疯狂地追逐在麦地里,他们打滚发疯,像小龙卷风掠过麦地。麦苗们站立不稳,东倒西歪,一片狼藉。然而不必担心,只要一夜,麦苗们又会挺身而起,迎接新的挑战。它们也不会等待太久,雪花便从天而降。麦子们顶着一髻髻白花,戴着一顶顶小白帽,盖着一层层棉被——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父亲把麦子藏在心里,在梦中和它们一起冬眠。直到有一天,春阳融融,父亲又来到麦地里。麦子们正劈劈啪啪地拔节——父亲的麦子像父亲的欣喜一样越长越快。
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父亲的镰刀,母亲的镰刀,姐姐的镰刀,姑姑的镰刀,舞蹈在麦野上。忙碌的五月,饱满欲裂的麦穗纷纷倒地,扎成一捆捆,跳跃于飞速转动的齿轮之上……
麦子的一季在父亲的汗水和笑脸中结束了,田野复归寂寞。
我常想,父亲其实也是我的一粒麦子。他把自己藏到暗黑的泥土里,努力地生根发芽,长出一串串长长的麦穗。碾开看时,每一粒灿灿的麦子都是对我的爱。
这种爱没有开始,亦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