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先衰老的不是皮肤，而是眼睛。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目光的老化可能比容貌的衰老更加迅速，更加难以抗拒。

　　眼睛是心灵的窗。古典文学里的美人往往目光流转，妩媚之处甚于身形的窈窕婀娜。《诗经·卫风·硕人》里形容齐庄公的女儿“美目盼兮”，该是怎样的美丽呢？一个“盼”字生出联想无数，境界全出。远嫁卫国的这位庄姜，曾凭栏远眺故土亲旧——卫国有万家灯火春风暖人，她一双美目可把秋水望穿，那眼神一定清澈深邃，伸出双手也打捞不到一丝浊尘。

　　《红楼梦》里曾这样描述——宝玉道，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我想，这三般变化与嫁人否无甚关系，而是眼睛的衰老。珍珠的光泽原出自一双少女的眼睛，一旦美人迟暮，人老珠黄，自然就是“鱼眼睛”了。

　　眼睛既然是女人美丽的武器，就有无数保养武器的辅助工具。各种眼霜、眼膜名目繁多，不可计数。电视广告里昔日的港姐对着镜头一脸得意地说着“弹弹弹，弹走鱼尾纹”，殊不知“鱼尾纹”的比喻正是切和了“鱼眼睛”的说法。

　　什么坛都是祭坛，一切人都有暮年。我非美女，也难免迟“目”，心里便不免有些失落，凄惶。

　　很偶然地，张爱玲的一张老年时代的照片给了我从容。

　　看过《对照记》的，都记得这个传奇的女子如何从一脸笑意的娃娃长成一个纤瘦明目的女子。而这样一个一身传奇的旷世才女最后却衰老异国。岁月虽然静好，也在她的脸上镌刻了历史；现世假使安稳，她也走过了自己的盛年。可是照片上的眼睛呢？并不年轻，但我却不得不承认，那是超越了年轻的另一种美丽。那双眼睛虽然老去，但是仍有笃定和淡然的光芒；虽然已经不犀利，却没有在时光流逝中蒙尘。

　　才女短寿，红颜薄命。卢隐、萧红、阮玲玉……那些永远不能见到的迟“目”之美，因为没有见到，所以更加相信她们的不同凡响，别具情致。

　　迟“目”的美人，仍然是美丽的。好比金子一定要经历冲洗和沉淀，才能得到。鱼尾纹爬上眼角，原来静放的珍珠化而为鱼，也就有了久长的生命力，乘着眼波，游荡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