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将薄荷当菜,是在山里。主人端上来一盘清素小炒——凉拌丝瓜秧。翠绿的丝瓜秧,衬着红艳艳的辣椒丝,怡红快绿,煞是好看。夹一筷子尝尝,麻麻的凉,“嗖”地一下在舌尖上荡开,那滋味,干净、霸气,又有几分熟稔,难道是……主人曰:薄荷拌丝瓜秧。果然!
午后去溪边闲转,还真看到了一丛丛、一簇簇的薄荷,凌乱地长在水畔、篱笆边,茎肥叶茂,一片墨绿。
禁不住采了几片叶,放在袋子里带回去。用白开水泡了,再放入一块凉糖,做成凉糖薄荷茶。透明的杯,鹅黄的水,碧翠的叶,喝一口,五脏六腑都变得澄澈。
是因缘未尽。有一年,在他乡,再次与薄荷草相遇。它依然是配角、陪房,却是《西厢记》里的小红娘,丫环唱了主角。那是一道炒鸡块,听说彼地炒鸡有名,一行人驱车百里,为图朵颐一快。似“咣”的一声锣响,“红娘”闪亮登场。品相也没有什么特别,一样的油亮红润,尝一口,却口感独特,香而不腻,香里有麻,麻中有香,却又不单单是花椒的麻。我像宝玉似的坐着发呆:“这个妹妹,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薄荷!就是它了!只是,薄荷哪里去了?
薄荷隐了身。是西厢成欢后,红娘躲到了花墙外。薄荷在炝锅时,已和热油、姜片结了义、抱了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倒入鸡块,细火慢炖,鸡块就吸收了薄荷香。大业已成,薄荷完成使命,和范蠡一样遁迹江湖,一盘菜中,再也找不到它的蛛丝马迹,只是香气已入了骨。
我听了暗暗叹惋,可怜见一片片翠生生的绿,为了美味大业,慷慨就义。正因如此,人们管这道菜叫“薄荷鸡”——先有薄荷后有鸡,薄荷香草,一下子名垂盛筵。
历经千炒百炖,热油烈火,仍有香如故,不是气节是什么?!所以,薄荷草的花语是“永不消失的爱”、“美德”。
它有一个美丽传说。在古希腊,冥王爱上了一个美丽的精灵,他的妻子十分嫉妒,把精灵变成了一株不起眼的小草,长在路边,任人践踏。但这种柔弱的小草越踩越香,人们非常喜欢它,叫它“薄荷”。
除了薄荷,它还叫“仁丹草”、“眼睛草”。看来,它除了清心降火,还能“养眼”。鲜薄荷打成汁,兑水喝,还可瘦身、美肤,一天喝一点儿,可变得楚腰雪肌。
难怪屈原在《离骚》中把香草比美人,比美德。窃以为香草十二钗中,薄荷,应是第一钗。
首先,它的生命力极强,根系像竹鞭,只要有一株,便能迅速地洇成一大片。
再者,它的香味很冲,勇往直前,天生一个成就霸业的主。不像有的香,抱抱琵琶,唱唱小曲犹可,做不得六宫之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美人香草,总在水泽旁。细看“薄”、“荷”的偏旁,有“水”,有“草”,骨子里,它和山水骨肉相连。只是,现在的河越来越少,水越来越瘦,薄荷,我已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