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是我大学毕业到A公司上班的第10天。

　　阳光明媚，神清气爽。我穿着姐姐的一套宝姿，自我感觉惊艳地于走廊里袅袅婷婷。

　　有人逆光与我正面遭遇。擦肩而过时，“湛小青！”陌生又熟悉。我蓦然回首，一排洁白的牙齿正列队向我表示欢迎。谈子浩？！

　　谈子浩何许人也？要说此人和我还颇有点渊源。

　　10岁那年我上四年级，是班长。那时候学校里女孩子当班长的就我一个，可见我多风光。一天老师领来一个小男孩，说这是谈子浩，新转来的。湛小青，由你来照顾新同学。谈子浩冲我龇牙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我是班长，助人为乐古道热肠是我的本职工作。

　　但我渐渐发现，那个谈子浩压根儿不需要我的照顾，他把自己照顾得好得不得了。学习上你死我活和我争第一不说，还处处与我作对，我说东他偏嚷西，更让人痛恨的是同学们偏听他的。我真担心自己“晚节”不保，恨他恨得牙根痒痒。谢天谢地，毕业前他突然转学了——他爸爸天南地北做生意，他也只好南征北战。

　　不是冤家不聚头，10多年后我们竟为同一家公司效力。世界真小，只是换了战场。

　　二

　　我和谈子浩像以前一样，铆足了劲往前赶，只为把对方甩在后面。我若加班，他办公室的灯一准儿亮着。但忙完后，他会敲我的窗子：辛苦了，去吃宵夜？我们一起去楼下餐厅，只有那一刻，我们才极度友好。

　　第二天，我和谈子浩又开始继续新一轮的较量。但最终目标一致：当最年轻的中层——公司每年度提拔新人，但名额甚少。谈子浩是我最强劲的对手，反之亦然。

　　老板姓周，颇赏识我，叫我好好干。

　　老板风度犹存，年龄已经不小了，足可以做我爸爸。我挺放心。现在的女孩子个个心较比干多一窍，但我最关心的是，他对谈子浩说过这话吗？ 每当开会，谈子浩总是和我唇枪舌战，短兵相接。老板并不生气，示意我们大胆地“打”下去。

　　后来谈子浩告诉我，这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一头雾水，谈子浩弹我的脑门儿：傻瓜，灵感都是在电光火石碰撞时产生的。你我越争得起劲，老板越有灵感！我反省过来：你怎么知道？他支支吾吾：男人最了解男人嘛！我弹他的脑门儿：自作聪明。

　　一年后，我和谈子浩都如愿跻身公司中层，且是最年轻的，我们一般大。不，他大我10天，这是升职Party上他微醉时说的。他说，湛小青，当年老师让你照顾我，现在让我照顾你好不好？你看，我比你大10天呢！

　　同事们听了瞎起哄，尤其是那个叫Lily的，像只猎犬，好像嗅到了什么，逼问谈子浩，你是不是喜欢湛小青？不等谈子浩回话，我先给毙掉了：千万别让这个死对头喜欢我，我不想得心脏病。

　　三

　　转眼25岁。本来我挺喜欢25这个数的。你瞧，圣诞节就是25日，欢乐祥和。可我却无法欢乐祥和，因为一整天我妈都在不停地唠叨：你也不小了，还没有男朋友，你姐姐23都出嫁了！

　　哦，姐姐，还是姐姐疼我。三天后，姐姐领我去一西餐厅，那里已有一戴金丝眼镜的男士在恭候。姐姐进入角色：阿张。我一听就笑了，阿张，全中国不知道有多少个姓张的，中规中矩，脚踏实地，亦舒说的，她的书里就有一个阿张。

　　姐姐拿眼白我，叫我严肃点，说人家阿张可是医学博士呢。是吗，阿张你是博士啊？我湛小青有眼无珠，失敬失敬！说着拱手作揖。一轮下来，阿张已红了半张脸，刀叉都不知咋拿了。姐姐又白我，我不晓得她为什么老白我。

　　阿张开始来公司找我。阿张一来，谈子浩便来凑热闹。中午，我留阿张在公司餐厅吃饭，谈子浩蹭过来。我说你要说公事，下午到会议室去说。谈子浩却赖着不走：阿张，你不了解湛小青，我10岁就认识她了，又野蛮又不讲理，跟她在一起，会得心脏病！我大叫，谈子浩！闭上你的乌鸦嘴！阿张扶扶眼镜，风度翩翩：我就是喜欢小青的野蛮和不讲理。呵呵，好样的阿张！我又拱手作揖，谈子浩则被香喷喷的蛋炒饭噎住。

　　谈子浩越来越来无踪去无影了。他极少呆在公司里，说是陪客户聊天，吃饭外加娱乐娱乐，不再加班。

　　没有对手的日子可真难熬。于是盼着开会，只有开会时，谈子浩才会准确无误地坐在我对面。但他不再向我发难，甚至看也不看我一眼。

　　四

　　酷暑难当。毒辣的太阳把我和女友妙妙逼进一间冷气充足的大厦。

　　妙妙一直于我耳边聒躁个不停。突然，聒躁戛然而止，循着妙妙放光的眼睛，不远处，谈子浩正对着一床凉席认真地研究着。

　　妙妙飞奔过去，和谈子浩热烈握手。

　　妙妙是去找我时认识谈子浩的。当然我也算半个领路人。在此之前，我不止一次在妙妙面前咬牙切齿地历数谈子浩的种种劣迹，妙妙听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小青，这是真的吗？谈子浩这么优秀？

　　我呸！他优秀？那优秀的人往哪儿搁？但妙妙却执意要认识谈子浩。害得我不答应也不行。

　　我们三个到商厦的咖啡厅小坐。谈子浩侃侃而谈，妙妙一派天真和崇拜，和谈子浩配合得天衣无缝。我忍无可忍：任妙妙，不要忘了自己是名花有主的人！

　　然而，俩人像约好了，齐齐拉我的衣角：别急别急，有话好好说。我为之气结，恨自己引狼入室。

　　不会的，自己不可能爱他，不要心烦意乱好不好？回家大睡一觉就会好的。一路上我自言自语颠来倒去地安慰着自己。

　　我不爱他——从梦中惊醒的时候，老妈问我不爱谁呀，不爱别人不要紧，不爱阿张可不行，那孩子打了好几个电话了……我头痛欲裂。

　　即刻打电话给谈子浩。他竟气冲斗牛：我喜欢妙妙，干卿何事？只许你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我请女朋友喝杯茶也要看你脸色听你指示？

　　卿卿我我？他误会之深若此？！

　　我又自取其辱致电妙妙，脚踩两只船，朝三暮四，我要揭发你！妙妙哈哈一笑，干卿何事？

　　哈，已经一个鼻孔出气了？

　　五

　　我要辞职走掉，从此路归路桥归桥。

　　老板，那个和蔼可亲的老人竭力挽留我这个优秀青年，问我可否给个理由。我没心情开玩笑。

　　老板支着下巴，哦，对了，我刚刚任命谈子浩兼人事部经理。辞职，要找他签字。

　　走还要他许可？我把谈子浩的办公室敲得山响，爱恨交加。然而没人。

　　我默默收拾着东西。这个精致的刻有“金陵十二钗”的笔筒是谈子浩送的，说要我好好向她们学习，尤其是那个心胸宽广的宝姐姐；这个大台历也是谈子浩送的，他说小青你丢三落四好忘事，有什么事记在上面多方便……然而，他却喜欢任妙妙，竟不在乎人家有男朋友！

　　泪水汹涌而下……

　　同事Lily向我借电脑，我让她自己打开，小青，密码？我吐出一串数字给她。

　　刚刚把眼泪擦干，同事们已个个张灯结彩蜂拥而进。Lily一马当先，恨不能马上大白天下而后快的样子：小青，你电脑的密码竟是谈子浩的生日！赶紧向大家招了吧？我大惊，真是马失前蹄，可是……难道自己真的早就爱上了谈子浩？我无地自容。

　　就在这时，谈子浩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正笑逐颜开地望着我。他身后，那个和蔼可亲的老人，我的老板，也正对我微笑。我稀里糊涂。

　　谈子浩约我共进晚餐。我说，那个什么……妙妙她？谈子浩一摆手，准是和男朋友约会去了。

　　谈子浩开始娓娓道来，于是我听到了一个新闻背后的新闻故事。

　　谈子浩“收买”了妙妙，我的女友“背叛”了我，和谈子浩串通好了合演这出戏，为的是做一张爱情试纸对付我，结果我正中下怀，呈酸性。

　　辞职那天，我前脚离开老板办公室，老板后脚就给打他电话，说务必在办公室里窝着，千万别吱声。

　　这些还算说得过去，当谈子浩平静地说“老板就是我老爹，我跟我妈姓”时，我再也坐不住了，仿佛掉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

　　我说，等等，容我先打个电话。因为我忽然想起阿张来，他会是谁派来的？我已经草木皆兵。电话里急急问姐姐，阿张是不是特务？姐姐莫明其妙地说阿张是医学博士，怎么会是特务？不过他意识到你们不合适，去寻找属于他的爱情去了。

　　哦，阿张，亲爱的阿张。

　　谈子浩深情款款：你知道吗，我从10岁就开始喜欢你了。

　　我喊：打住，我浑身起小米！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在帮谈子浩，就连阿张也歪打正着帮了他一回。我逃啊逃，天网恢恢，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谈子浩拥住我说，当然逃到死对头的怀抱里了，呵呵。

　　我晕，这回我真的要晕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