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医生小心翼翼地摘取小振和的角膜。 (资料图片) |
| 小振和躺在病床上,睁开双眼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资料图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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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小振和能够长大,他就可以仔细看看自己居住的这座美丽的小城:湛蓝的天空,宽阔的江面,家门口修路时翻出的湿漉漉的红色泥土。
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2010年1月18日,这个湖南新化的婴儿,因为一种名叫“多发性肠闭锁”的疾病,在出生第9天便离开人世。
他那悲伤的父亲捐出了儿子的角膜,希望孩子能把“没看到的东西继续看下去”。
1
新 生
小振和是带着全家人的希望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他的名字是妈妈姜桂云取的,这位说话慢声细气的内向母亲希望,“这个健健康康的孩子,能让我们一家子更加和和美美”。
他的衣服是全家人一起挑的,无论是内衣,还是外套,都是嫩黄或粉红的颜色。
他的小床则是哥哥高振强让出来的。因为怕黑,这个瘦小的男孩子直到10岁,还一直睡在父母卧室的一张小床上。有时候,他会在熟睡时被抱回自己的房间,到了半夜,他还会爬起来溜回父母的房间。但这一次,为了把小床让给弟弟,他和父母商量,能不能“和奶奶睡一张床”。
在怀孕的日子里,姜桂云常常幻想: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会不会像大儿子振强一样,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会不会比小振强学习更认真、成绩更好?会不会比小振强的身体更健康一些?
每次想到这里,她就有些发愁。自己10岁的大儿子虽然活泼好动,但看起来总是比同龄人瘦小很多。刚出生一个月时,小振强被查出患有肠梗阻,被送到长沙做了手术。尽管手术非常成功,可从那之后,小振强就一直长不高,而且细手细脚,“怎么都养不胖”。
这一回,她和丈夫高雄飞盼望着,一定要“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至少,孩子在我肚子里特别调皮,总是像在翻跟头一样。”这位年轻的母亲总会这样安慰丈夫,“这就说明他很健康吧。”
小振和出生的那天,是2010年1月10日。在姜桂云眼里,这个摩羯座的宝宝不爱哭,看起来特别健康。
可第二天,高雄飞就发现了问题。出生一天后,小振和没有排便,而且总是不断地呕吐。想到大儿子当年的病情,高雄飞坚持,一定要给小振和做一次检查。
根据B超检查结果,新化人民医院的医生判断,小振和的肠道中有一个地方阻塞了,造成消化的食物无法排出。高雄飞知道,这和大儿子当年的“肠梗阻”完全一样,他的心一下子变得很沉。
当天下午,高雄飞带着小儿子来到长沙,准备做一次手术。出发之前,高雄飞带着孩子回到家里。这是小振和唯一一次踏进家门。
振和的奶奶回忆,当时,这个刚出生两天的孩子瞪大眼睛,不断向四处看,“好像想用这一次机会,把家里的所有地方都看个清楚”。
2
放 弃
这个只有9天的生命,并没有给家人留下太多的东西。
连照片也只有小小的一张,是高雄飞用手机拍下来的。上面的小振和有着毛茸茸的头发,不胖却依然肉嘟嘟的脸蛋,一双黑亮的眼睛眯起来,看着镜头笑。
拍完这张照片,小振和就被送进了医院的手术室。
当高雄飞把儿子送到湖南省儿童医院的时候,他觉得安心了很多。10年前,大儿子振强就在这里接受了手术。他反复安慰妻子:“不就是个手术嘛,做完孩子就没事了。”
连医生最初的判断也是乐观的。但小振和手术开始20分钟后,一名护士走出来,对高雄飞说,医生让他进去商量一下,因为“孩子现在有一点麻烦”。
在手术室里,医生告诉他,小振和的病不是肠梗阻,而是“多发性肠闭锁”。那一段小小的肠子,并不像开始预想的那样只有一小段被堵住了,而是每隔一小段,就有一截被堵了起来。
这位医生告诉他,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通过手术,把所有被堵起来的肠子都剪掉,把剩余的部分缝合起来,但这样的手术风险很大,即使手术成功了,孩子的肠子也只有正常人长度的1/3,可能会引发一系列的并发症,这样孩子只会“更加痛苦”。
“你希望继续手术,还是放弃?”在手术室晃眼的灯光下,医生问。高雄飞觉得自己的大脑一下子“完全空白”了。硬撑着走出手术室后,高雄飞在候诊室给妻子打电话。这个35岁的湖南汉子终于崩溃了,夫妻俩在电话两头一起痛哭起来。
但他们并没有太多时间用来悲伤,小振和还在手术台上等待着他们的决定。几句话之后,两个人决定,“让孩子少受些痛苦”。姜桂云哭着对高雄飞说:“如果让孩子那么痛苦,也许他会恨我们的,不如现在就放弃吧。”
20分钟后,高雄飞重新回到手术室,在儿子的诊断书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我儿,高雄飞的毛毛,因患有重疾无法治愈,我要求放弃对他的治疗,交由医院处理。”
手术台上,小振和蒙着一块暗绿色的棉布,安静地睡着。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好像与他没有关系一样。
3
黑 暗
当高雄飞签字放弃对小振和治疗的时候,在几百公里外的武汉,21岁的周霞凑齐了角膜移植的手术费。这个刚刚结婚一周的年轻女孩,左眼的角膜已经严重溃烂,所有物品在她面前,几乎都只是一片“模糊的光影”。
去年5月,周霞来到武汉爱尔眼科医院。医生们发现,由于细菌感染,她的角膜已经长出了灰色的斑点,如果不及时摘除角膜并进行移植,恐怕有摘除眼球的危险。
去年6月,周霞接受了手术移植。不过,因为没有合适的库存角膜,急需手术的周霞被移植的角膜,却是从一只羊的眼球上摘下来的。这只能保住她的眼球,并不能让这只眼睛完全恢复视力。在几个月后的复查中,虽然医生们认为周霞的眼睛恢复得很好,但她左眼所能看到的,仍然只是模糊一片。
没过多久,周霞的眼睛再一次感染了,除了与上次相同的红肿、发痒,移植来的角膜也一起溃烂了。当她再一次被送到武汉爱尔眼科医院时,左眼几乎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父亲为她凑足了手术费。但周霞并不知道,这一次,植入她眼睛的角膜不再是来自一只羊,而是来自一个远在湖南的只有9天生命的男婴。
4
捐 赠
在放弃对小振和的治疗后,高雄飞开始打电话通知那些刚刚祝贺自己“喜得贵子”的亲戚,这个刚刚出生的儿子“治不了了”。
一个亲戚在电话里提醒高雄飞,要不要考虑一下把孩子的角膜捐出去,“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这个还沉浸在悲痛中的父亲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打动了。
“如果真的能帮到别人,那我也会觉得,我的小孩好像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高雄飞说。
高雄飞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他觉得帮助别人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把小孩子能留下的东西都留下来,我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角膜摘取的手术是在小振和离开的病床上完成的。眼库的工作人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的角膜捐赠者。当他们把一块墨绿色的棉布盖在小振和的脸上时,本该只露出眼睛的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竟然将小振和小小的半个脸都露了出来。
眼库的医生们曾经担心,一个婴儿的角膜对成年人来说可能会太小。因此,小振和的角膜可能“只能应急”,达不到最好的治疗效果。但看到摘取下来的角膜时,他们发现,小振和眼睛黑眼球的部分特别大,角膜的大小也几乎接近成年人的水平。一名眼库的工作人员忍不住感叹:“如果能够长大,这肯定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孩子。”
角膜移植的过程非常顺利。医生把周霞眼中的坏角膜除去,又把小振和的角膜覆盖在周霞的眼睛上,并用线紧密地缝合起来。
手术完成后第二天,周霞就拆去了眼睛上的绷带。她眼前的景物仍然十分模糊,但医生说,如果恢复良好,她的视力会慢慢提高。
5
希 望
从医院回到家后,大儿子振强第一个跑过来问高雄飞:“弟弟怎么没有回来?”高雄飞犹豫了很久,告诉小振强,弟弟“永远不会回来了”。这个刚刚发誓要好好学习、长大挣钱给弟弟治病的男孩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用清亮的童音大哭起来。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小振和的痕迹被有意从家里抹掉了。长辈们很有默契,不再谈起这个早早离去的孩子,姜桂云也把孩子的新衣服都送了人。甚至,高雄飞把儿子的骨灰也留在了长沙,因为爱尔眼库的工作人员告诉他,所有的角膜捐赠者,都会被埋在长沙市郊的凤凰山。那里风景优美,而且是长沙“风水最好的地方”。
只有一座纪念杯被孩子的奶奶留了下来,塞在柜子的最里面。那是一座30厘米高的透明纪念杯,在纪念杯的顶端,有一个眼睛形状的雕塑,底座上刻着一句话:留取光明在人间。
高雄飞说,这是小儿子在家里“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但伤痛的情绪还在这个家庭里挥之不去。有时候,小振强会趴在妈妈的怀里撒娇,让妈妈再生一个弟弟;有时候,高雄飞和姜桂云会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看手机上保存的小振和的照片。“和他的哥哥长得一模一样。”姜桂云看了一眼大儿子,轻轻地说。
这对年轻的父母,正努力让自己从伤痛中解脱出来。“至少,他还能用自己的眼睛,帮助这世上的其他人。”高雄飞这样想着,就仿佛儿子的生命也被延续了下来。
(据《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