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天飘起了雨。雨润着地面,乍暖还寒。
我在异乡的大学校园和家里通电话。父亲不在家,母亲接的。母亲照例说道:“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我们也少操些心。”
我也说:“你们在家也要吃点好的,不要总是凑合。你们身体好,我一个人在外面也就放心了。”
停了一会儿,我和母亲都笑了。母亲笑道:“你一个小孩子家有什么心可操,操心学习就行了。”
我也笑着说:“还真是不公平呢,你们两个人操心我一个,而我一个人却要操心你们两个。”
两地牵挂,一根线勒着双方的心。
记得我离家的前一天晚上,母亲拿着户口簿开玩笑说:“本上只有我一个人了,我给自己当户主。”我知道,卫生间的门后面,母亲的眼泪掉得比我多。
母亲一开始就坚持不送我到车站,她说年轻时受够了送站之苦。那时父亲在湖南当兵,在探亲假期才能回来。多少次,母亲都在站台上送走了父亲。
我理解她的感受,可没想到的是,拿到火车票时,却是3张——我惊喜,妈妈要和爸爸一起送我到天津!但他们离开天津的时候,我没有去送,对新生活、新朋友的欣喜遮掩了我与父母离别的悲伤。后来我才知道,在回去的火车上,母亲抹起了眼泪:“孩子怎么一点儿也不留恋咱们啊!”
我常常给家里写信,把外面世界的精彩告诉他们。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在信中开始问起家里的情况。我感受到了叫做牵挂的那根线的存在。
第一次从学校回家,第一次自己坐火车,16个小时的漫长煎熬,我提前一个小时站在车门口。从脖子到肩,从肩到手,从手到地上,全是我的包,都是给家里带的。
门一开,我就咧开大嘴挤了下来。爸妈看到了我,也笑得合不拢嘴:“哎哟我的闺女,你是刚从哪个工地上回来的啊?”
父亲卸下我身上的包,母亲挎住我的胳膊。我享受着脚碰触地面的感觉,那是来自故土的支撑感。
父亲抱怨我不应该带这么多东西,路上多受罪啊。母亲一笑:“还不是和你一样。”
年轻时的父亲一次回家探亲,带的行李超重20多公斤,有菜板、凉席、碗、糍粑、腊肉还有油。父亲参军走的时候是新婚,母亲一人在家,他们的节日就是父亲回来的日子。
父亲也笑了,对母亲说:“带东西这事,最没发言权的就是你啦,记得那回不?两个大西瓜……”
母亲有一次到父亲那里去探亲,父亲的部队在深山里,母亲总觉得那里少吃没喝的,就在家里买了一大堆熟食和水果,其中就有两个超大的西瓜。母亲从洛阳出发,分别在长沙、吉首、怀化倒车,到某个镇上与父亲会合,再一起去山里的部队。其实父亲为了迎接母亲,床下已经塞满了西瓜。那时的母亲,肚子里还怀着我。
一家人的心是用线连着的,走得越远,牵得越紧,在心上就勒得越深、越疼。
假期翻腾抽屉,发现一沓信。仔细看,竟是我这学期寄给家里的,它们被编了号,用线捆好了。我放下信,跑去紧紧搂着母亲。
母亲笑了:“丫头,给你看个东西。”母亲从壁柜中拿出一只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塞满了信。母亲说,这是父亲在湖南时他们写给对方的信。他们将信件寄出时都编了号,这样对方接到信时就知道有没有漏接信件。父亲调回来时将母亲写的信都带了回来,和母亲一起整理好,放进了这只箱子。我搬着箱子,感受到了沉甸甸的牵挂。
我总说,最喜欢或大雨或大雪或大风的天气全家人都在的日子,关起门,就是家的世界,没有牵挂的世界。
其实不是没有牵挂,是牵着心的那根线松些罢了。
火车又启程了,由慢到快。先是父母离我越来越远,再是家乡。
那根线又在绷紧,又在扯我的心。
那一夜,站在城市边缘的一片空地上,看这个我已经停留了3年的城市。高楼在远方林立,万家灯火在夜色中闪烁,那是一个个家,只是没有我的。这座美丽的城市里没有我的家,它上空的那弯月亮,和着夜风,也是那么寂寞。
寂寞,缘于人在异乡。
牵挂,缘于家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