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南风拂过,地里的麦子就赶着趟似的一片一片泛黄。男人们磨刀霍霍,将家里的镰刀全部搜出,逐一拿到磨刀石上,磨得刀口白得耀眼。女人们则早就将家里盛麦的桶腾干净,搬进搬出的,拿到太阳底下,晒得木桶“嘣嘣”直响。
男人女人,有事没事一天总要往麦地里跑几趟,不时用手搓着麦穗,单等火候一到,拾起镰刀,就直奔地里去接麦子回家。
五月,是麦子回家的季节!五月的麦子,就像一个外出打工多时的庄稼汉子,正急不可待地领着他的兄弟姊妹及孩子们,匆匆地赶路回家。它们,先是站在镰刀上,齐刷刷地扑进女人怀抱,随后又跳上男人结实的肩头,然后才颤悠悠地直奔那阔别了一季轮回的打麦场——那是麦子回家的路!
麦子回家,麦草是它携带的金色行囊。那些黄灿灿的麦草,后来就在屋角叠摞成一堆堆高耸的草垛,于是,那金色的草垛,就成了麦收时节乡村特有的地标。
这些年,不像大集体那阵子,地里的麦子需统种统收,家家户户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几块麦田,是根本就架不住去请脱粒机来张嘴一嚼的。何况,庄户人家有的是力气,邻里之间能相互转个工帮个忙什么的,倒显得更加和气,于是,原始的连枷就重新派上了用场。地里的麦子一放倒,家家户户的稻场就“啪啪啪”的响成一片。大人们打着连枷,“一二一”整体挪动着脚步,协调有致,常常让家里的孩子蹲在门槛边看得入神。在连枷的“啪啪”声中,那些金色的草垛,就像雨后山里的蘑菇,不知不觉就在乡村四处疯长出来。
也有嫌使用连枷麻烦,几家联合去请了脱粒机的。机器一响,整捆的麦子被塞进机器肚里,顷刻之间,出来的便麦粒是麦粒、草是草了。只是忙坏了那些端着扬杈挑麦草的人,他们既要将草中的麦粒抖落干净,又要不停地将麦草挑向远处,摞成草垛。
当然,最忙的还是那高举扬杈、不停地摞着草垛的汉子。摞草垛不仅是个力气活,还是个技术活,不是真正的庄稼把式恐怕还真不行。那些经过连枷拍打的麦草,那些让脱粒机吃进去又吐出来的麦草,总是又韧又滑,叠摞时重心稍有不稳,草垛就会一个翻身垮塌下来。还有,草垛叠摞得太过松垮,下雨天渗进了雨水,等不到来年冬播用它来烧火土,就已乱得不成样子了。因而,那些种田的老把式,总是在堆草垛时,一边狠着劲儿往上堆摞,一边不停地在旁边拍打,时不时还提着扬杈,像给人剃头似的给它修正一番。这样堆摞起来的草垛,远远望去周周正正,就像一匹昂首挺胸的大马,很是威风。
麦子回了家,草垛也就在家家户户的屋角站立起来。于是,山野的空气中,就开始弥漫起一股新麦的清香。有熟识或不熟识的人打屋角经过,只需瞥一眼屋角新摞的草垛,立刻就会知道这房屋的主人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庄稼把式,今年的新麦又打了多少。草垛,是乡村的地标,也是庄户人家的脸面哩!
屋角摞起了草垛,鸡就变得听话起来,整天围着草垛“咕咕”地叫,扒草觅食,哪儿也不去。女人要做饭,先去草垛上扯来一把干草,点着了往灶膛里一塞,灶里的干柴立刻就燃得“噼啪”直响。有时,女人又去草垛边拨拉干草,拨着拨着,一枚鸡蛋就从草丛中滚了出来;再一拨拉,里面居然还躺有三四枚。女人知道,这是自家的鸡偷懒玩出的把戏。自从有了这草垛,那些鸡生的蛋也似乎比以前多了。
突然有一天,大人们拉扯着麦草,要去给新捉的小猪垫垫猪窝,拉着拉着,一个长长的空洞就从草垛里现了出来。大人们先是吓了一跳,以为是山上又下来了什么野物,后见孩子们在一旁打着“哈哈”怪笑,才知道,原来那是孩子们看了《地道战》之后,学着在草垛里挖出的地道。
草垛在人和鸡的不断拉扯中,就如一个漏气的硕大气球,一天一天地瘪了下来,先前耀眼的金黄,在日晒风吹中逐渐变成难看的褐色。
直到有一天,连鸡都懒得再到草垛里去扒拉的时候,新一轮的小麦播种也就悄然开始了。而此刻,草垛中余留下来的麦草,正憋屈地等待着,让人捆了挑到地里去烧成火土,再为来年的麦子做底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