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麦家

　　海塞斯走进办公室，将那只小木箱交给左立。左立在靠墙边的一排档案柜旁，找了个地方安置它。陆所长觉得放在那里不合适，左右看看，问左立：“这些柜子有没有空的？”

　　海塞斯四周看了看，最后走到门外去，要求把小木箱钉在门口的墙壁上。他解释说：“这样，今后如果他们对我的课有什么意见和要求，还可以随时给我塞条子。”

　　左立说行，就要去找人把它挂起来。陆所长说：“你急什么嘛，没有人这么快来交卷的。教授你说是不是，今天晚上之前有人来交卷就不错了。”

　　海塞斯说：“只要是在明天早上之前交卷的，都可以得一百分。”

　　左立嘀咕：“要是有人在半夜里来向我交卷，我就麻烦了。”

　　陆所长说：“我倒希望他们今天晚上都挨个儿来跟你交卷，折腾你一宿不眠。”

　　“不可能。”海塞斯说，“今天晚上只有一个人有可能来交卷。”

　　“谁？”

　　正说着，有人敲门。海塞斯首先反应过来，把指头竖在嘴巴上，低声说：“你们信不信，肯定是陈家鹄来交卷了。”

　　海塞斯见他们满脸疑色，便诡秘地笑笑，大步走到门背后去，突然哗的一声拉开了门。陆所长和左立看，门外果然站的是陈家鹄！

　　海塞斯问他有什么事，他递上卷子，“我来交卷。”

　　陆所长和左立不觉惊得目瞪口呆。陆所长不仅仅是惊愕，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紧张和惧怕——他怀疑陈家鹄交的是一张白卷，以此来表明他的无能，为自己最终被淘汰出局大造声势。

　　“怎么样，”陆所长急切地问，“能得一百分吗？”

　　海塞斯摇摇头。

　　陆所长一愣，“怎么，有错？”

　　海塞斯慢悠悠地说：“错是没错，但不是一百分。”

　　陆所长急了，“既然没错，为什么又不是一百分？”

　　海塞斯还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样子，笑嘻嘻地说：“我刚才不是说了，明天早上之前交卷可以得一百分，他提前了将近二十个小时，难道不应该给他加分？”

　　陆所长高兴得大笑起来。

　　海塞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理他，而是自语道：“可以下个结论，他以前一定干过这一行。”陆所长说：“据我们了解的情况是没有，日本陆军省曾经希望他去干，但他拒绝了，所以才去了你们美国，因为他把日本政府得罪了。”

　　没有就更加不可思议了，海塞斯想，目光落在窗外。

　　最近海塞斯的心思全扑在敌21师团的密码上了，他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闻到了它的气息，偶尔也瞥见过它倏忽的影子，可就是抓不住它。这天晚上海塞斯一如既往，吃过晚饭又去了办公室对着一桌子的电报苦思冥想，脑海里却一再浮现陈家鹄的影子。很奇怪，开始他想给陈家鹄打个电话聊一聊，后来临时改变主意，决定上山去看他，便卷起桌上所有的资料，连夜开车上了山。

　　海塞斯没有将他的来意跟陈家鹄明说，只是将一大堆资料和电报扔给他，淡淡地说：“你看看这些东西吧，我有些想法想跟你聊一聊。”

　　“这么多？”陈家鹄看着一大堆东西，“看来你是不准备让我睡觉了。”

　　“该让我睡一睡了，”海塞斯把自己沉沉地放倒在陈家鹄床上，“我已经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觉了。”

　　“那你睡，我去教室看吧。”

　　“不，”海塞斯顺手从床头柜上抓过一张报纸看，“你以为我真能睡着？睡不着的，我要跟你说事呢。”

　　但报纸没看完，海塞斯已经睡过去，酣畅的呼噜声从他半张的嘴巴里一串接一串地溢出来。陈家鹄怕吵醒他，便抱着资料去了教室，等他离开教室时东方已经发白。中途，蒙面人两次来偷偷看他，第一次看到他时而蹙眉沉思，时而闭目遐想，时而嘿嘿自笑，像个完全沉浸在自己内心世界里的疯汉；第二次看到他埋头奋笔疾书，像在给阎王爷赶写生死状——天亮前必须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