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寒村。静夜。上房。
煤油灯下,是读《说岳全传》,还是《神雕侠侣》?隐隐的,心中的侠骨胜过柔情。
桌下放着篓子,篓子里放满麦秸,麦秸下放着虽然穿着靴子仍然很冷的我的脚。这是妈妈给我的火炉。
不觉夜深,正准备睡觉,一墙之隔的井上,辘轳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竟很刺耳。
许多记忆苏醒了,再难入睡。走出院子,抬头看星斗纵横。火车的叫声隔着大山还是响亮地传来。火车上的人,在奔赴什么样的命运呢?
和衣盖上被子,半梦半醒之间,天已微明。
我出门,扫地,清冷的空气里,扫帚的声音脆脆的,划过的印迹很清晰。
你担水经过,放下水桶直起腰:“你每晚的灯,怎么总亮得那么晚呢?”我看到你的桶里冒出的些微的热气。
我们注视了一下对方。大家没说话,心里暖暖的。寒夜里,有人在深深地守望。
二
你家的新居刚落成。新房新瓦,一片清明。
恰也是清明,没有细雨,只有桃花。你的院中,只有一棵小桃树。
我从学校归来,妈妈要淘麦磨面,让我去你家借竹篮。
我轻叩大门,你欢呼而出,迎接我。你的竹篮,恰在桃树下的青石板上。你手抚着桃树,双眼闪亮:“你啥时回来的?”
你跑到屋里,拿出你的本子。那时你正学唱戏,你让我看那上边的戏词,有《绣襦记》,有《陈三两爬堂》……
你说:“你看吧,你看得懂的,也许对你有用。”
我翻阅。我记下许多。你坐在桃树下,洗一枚青色的手帕,脸上笑意盈盈。
我走,你送我出门。你倚在门前,看我穿过那片柳林到我家。
…… ……
那时不知有崔护,有桃花人面。
但,我们早已是诗中人。
三
十年后,我回故乡。你牵了我的手,走过窄巷,跨过小溪,踏上田埂,看小时候住过的老屋,外婆小小的花园,学校里植下的果树,踢过球的操场,劳作过的菜田……
我们一起到八里沟。山道上空,有一道长长窄窄的石桥,横在春日青葱的山野间。你迎着清风里迷濛的雨丝,骄傲地宣布:“这是林林的石桥。”
我们靠近去看石桥。脚边一行行青菜鲜嫩欲滴,有名无名的小花细碎地怒放,一丛丛打碗碗花密密地开着,洋槐树绽放着串串白花。石桥已经老了,不知被废弃了几多年,野草藤萝层叠,阻断我们的脚步。你大声问道:“你好吗,石桥?”石桥沉默着,两侧的大山却很快回应:“你……好……吗……石……桥……。”
你一路跳跳蹦蹦,笑说着你的故事。因了你的讲述,我看见一个小女孩儿,和伙伴们一起,提着红灯笼,走过家门口的皂角树。我看见你挑起一对小水桶,拼命要把水缸装满。我看见你偷偷爬上石桥,喜滋滋地检阅田间铺展开新绿的禾苗。你躺在麻石随便搭成的石桌上,奇怪夜空中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星星,汇成一条光彩的河……
又是十年。今夜,你可忆起故乡的明月?而我,仿佛又和你一起走过踏雪上学的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