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麦家
萨根哼哼冷笑几声,转身走了出去,步履生风,潇洒得很。
与此同时,在相隔几站路的大街上,老孙正驾车载着惠子,送她去重庆饭店上班。老孙和惠子是在天堂巷的口子上不期而遇的。惠子刚走出家门,来到巷子外面的大街上,就撞见了老孙。
这是巧合吗?当然不是。老孙现在身负重任,需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第一件必须做的事情就是要在惠子面前为萨根“平反昭雪”。
老孙装着是碰巧遇上的样子,客气地把她喊上了车。车子开出一会儿,老孙扭过头问她,这两天有没有见过那个美国外交官萨根叔叔。惠子一副很生气的样子说:“我再也不想见他了!”
“为什么?”
惠子沉着脸说:“他是个坏人!报纸上说的那个当间谍的外交官就是他!”
“你听谁说的?”老孙认真地问。
“我大哥说的。”
“家鸿,他怎么能这么乱说话?”老孙摇了摇头叹道,“萨根怎么可能给鬼子干活呢?真不知他从哪儿听说的。”
惠子惊讶地望着老孙,老孙笑了笑,开始把已经打过几次腹稿的话倒出来:家鸿说的肯定有误,他有充分的事实可以证明,萨根根本不是间谍。
惠子听了自然十分高兴。要说惠子其实也不怎么看重与萨根的交往,但她一个日本女人嫁到中国,如果这时候跟她多有来往的萨根叔叔是个日本间谍,她身边的人又会怎么看她?此时笼罩在她心中的乌云立即散去,她的心情格外轻松。
仿佛是安排好的,老孙刚替萨根“平反”,萨根就来找惠子了。
这是萨根连日来一直想见惠子的真正目的——探听陈家鹄的生死。惠子不知是计,听他提起陈家鹄,顿时脸放异彩,赶忙点头说:“有,有,我们通过电话了。”
“你们通过电话?”萨根一怔,“什么时候?”
“就是那天,他们单位被炸的第二天。”
“啊,被炸的是他们的单位啊?”萨根假装第一次听说,显得无比震惊,“他好吗?听说炸死了好多人啊!”
“是啊,幸亏家鹄命大,轰炸的时候他正好不在单位,出去了。”
“他现在在哪里?”萨根精神恍惚,像是在梦游。
“不知道,但我相信他就在我们身边。”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任凭萨根怎么设圈下套也是没用的。
这次见面真让萨根懊恼透了,是雪上加霜的那种懊恼。他原以为,虽然少老大死了,但毕竟还有冯警长和中田,更关键的是还有电台,他可以借此择机向宫里邀功领赏,即使母亲回国的事泡了汤,至少还可以拿到一笔丰厚的赏金。完成了这么大的两项任务(毁了黑室又杀了陈家鹄),他想赏金一定会有很多的。没想到,陈家鹄竟然死里逃生了!自己倒霉!萨根呆呆地站了半晌,实在是无心再留,便借口使馆有事,向惠子告辞了。
惠子客气地将他送到楼梯口,一直看着他下楼,直到看不见为止,才转身回去。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早晨吃了不洁净的东西,刚回到办公室门口,惠子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浊气和酸味像滚滚浓烟,从食道里喷涌上来。她赶紧捂住嘴,冲进厕所,趴在洗脸池上呕吐。她以为是要把肠子都吐出来了,涕泪汪汪地呕了好一阵,呕得双腿发软,眼前一片黑暗,却只是呕出几口浊气和黄水,并无实物。
萨根离开惠子后去了楼下的咖啡馆。他心情糟糕透顶,觉得人生难以置信:自己转眼间已经成了一个在劫难逃的可怜虫,在单位已被革职,在外面组织已经被捣毁,虽然还有冯警长和中田两个死党,但也不敢去见——他们也不敢见他,因为他的身份已经暴露,见他等于自寻死路。今天凌晨,他冒着电话被人窃听的风险,给冯警长打去电话,让他派人来把电台转移走。不错,没有尾巴,电台顺利转走了,算是了却了一件大事。他知道,电台必须安全转移走,否则宫里一定会怀疑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