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调皮捣蛋地折腾一天，终于累了，老实了，拉着晚归的羊的尾巴，沿着土路向村庄跑去。太阳已没那么严厉了，红彤彤地扶着树站着，像村里那些喝醉酒的男人，随时都会栽倒在壕沟旮旯里。已有细细碎碎的喊声飘荡，是母亲的，玩耍的孩子随口应一声，和细碎的喊声一起，又满村庄游荡……

　　天要黑了，到了回家的时间。谁家被粗心遗忘的羊，还拴在树桩上，打着转，拖着长长的哭腔，对着村庄呼叫。那个解开绳结的男孩，被羊忽地拉个趔趄。男孩骂一声，并不追赶，他知道羊会跑回家的，它比他还记得自己的家。

　　男孩吹着口哨往家走，饭菜的香味惹得他的肚子叽里咕噜地叫。男孩吸溜一下鼻子，加快了脚步。太阳只剩下半边脸，男孩想起父亲那次醉酒，就是这样趴在壕沟沿上。男孩忍不住笑起来，叉着腰，向夕阳伸出手：我拉你上来吧，酒鬼！

　　鸡围着树“咯嗒咯嗒”地叫着，扑棱着翅膀想飞上树梢。男孩一直不明白，鸡怎么能在树上睡觉，而且不会摔下来？他在床上睡还掉下去过！男孩在树下站住，抬头看宿在树枝上的鸡。它们好像还没找到自己的床，满树地窜。男孩忙捂着头跑了，他不担心鸡掉下来砸着他，他怕它们突然“吧唧”拉下一坨鸡屎。

　　村庄屋脊上高低错落的烟囱，像老人的旱烟袋一样，都冒出黑乎乎的炊烟。老师说他的鼻子像烟囱，男孩想不明白，但他又不敢对老师说，烟囱里冒出的烟是黑的，他的鼻涕是白的，要干净得多！男孩站住，求证似的使劲擤着鼻子。两行鼻涕挂在他食指和拇指上，他凑到眼前看，黑的？怎么是黑的！？

　　男孩脚下被一截树枝绊了一下，跌倒在地上。男孩抬头看见，太阳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男孩爬起来，使劲踹树枝几脚，开始往家跑。

　　天上已有几颗星星跑出来，一点也不像书上说的那样，会眨眼睛。男孩觉得它们像小鸡崽的眼睛，但小鸡崽是不会眨眼睛的。男孩想到那不见了的太阳，觉得它很像家里的老母鸡下的蛋，现在，或许也被老母鸡衔进了鸡窝，用翅膀盖住，要孵出小鸡来。

　　男孩抬头望天，星星更多了。男孩点点头，似乎在肯定满天星星都是家里老母鸡孵化出的鸡崽，那月亮最大，一定是太阳那个蛋孵化出来的。夜色更黑了，男孩隐约感觉有双更大的翅膀，在覆盖着自己。男孩加快速度，向家冲去。

　　门是锁着的。父母都不在家，只有提前跑回来的羊，咩咩叫着迎向他，用脖子蹭男孩的腿。男孩抚摸着羊的角。父母还没有回家，男孩站累了，靠着门坐下。男孩把羊拉到怀里，抱着羊的脖子。男孩忽然感觉冷。

　　男孩闭上眼，对羊说，睁开眼爸妈就回来了。男孩睁开眼——没有！男孩闭上眼，从1数到3，猛地睁眼——还没有！男孩又闭上眼，从1数到3，又猛地睁开……

　　不知什么时候，男孩闭上眼，没能数到3，就抱着羊睡着了。

　　男孩父母干完农活回家，很晚了，只有羊冲他们撒娇般地叫几声。母亲看见男孩抱着羊睡在家门口，母亲想把男孩的手拿开，男孩攥得更紧了。母亲的手落在男孩的鼻子上，想把男孩逗醒。母亲停下了，她看见月亮从男孩眼里跑出来——不！那是一滴眼泪，里面正睡着一个小月亮。